加林以前可从来都没这样,他每次回来,总是给他们说长道短的,还给他们带一堆吃食,今儿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看把娃娃愁成个啥!
在父母的询问下,加林一条胳膊撑着,慢慢爬起来,身体沉重得像受了重伤一般。他靠在铺盖卷上,眼睛茫然地望着对面墙,开口说:“我的书教不成了,我的民办教师被下了,今天会上宣布的。”
老母亲手里的舀面瓢一下子掉在锅台上,摔成了两瓣。得知是三星顶替了儿子的位置,老两口一下子木然了,满窑里一片死气沉沉。
外面的雨点已经急促的敲打起了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窗户纸不时被闪电照亮,爆裂的。一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外面的整个天地似乎都淹没在了一片混乱中。
他父亲鼻尖上的一滴清鼻涕颤动着,眼看要掉下来了,老汉也顾不得去拍那只粗糙的手,再也顾不得悠闲地捋下巴上的那撮白胡子了。转而一个劲儿的磨着赤脚片儿,他母亲佝偻着伏在炕栏石上,不断用围裙擦眼睛,腰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锅台后面那只老黄猫的呼噜声。
加林仍然闷着头,三个人都陷入难受和痛苦中,这个打击对这个家庭来说显然是严重的。
加林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已经受了很大的精神创伤。亏得这三年教书,他既不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又有时间继续学习,对他喜爱的文科进行深入钻研。最近在地区报上发表过两三篇诗歌和散文,是这段时间苦钻苦熬的结果。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将不得不像父亲一样开始自己的农民生涯。
他虽然从来也没鄙视过任何一个农民,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当农民的精神准备。
对于高玉德老两口子来说,今晚上这个不幸的消息,就像谁在他们的头上敲了一棍。
高玉德心疼自己的独生子,自言自语地叫起苦来:“明楼啊,你精过分了!你能过分了!你强过分了!仗你当个四大队书记,什么不讲理的事你都敢做嘛!
你三星今年才高中毕业,你怎好意思整造我的娃娃哩?你不要理了,连脸也不要了?明楼!你做这事伤天理哩!老天爷总有一天要睁眼呀!可怜我那苦命的娃娃啊!……”
高玉德老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两行浑浊的老泪在皱纹脸上淌下来,流进了下巴上那一撮白胡子中间。
听见儿子要写状子告高明楼,比看见儿子抄起家具行凶还恐慌,他死死按着儿子的光胳膊。央告他说:“好我的小老子哩!你可千万不要闯这乱子呀!人家通天着哩!公社、县上都踩得地皮响。你告他,除什么事儿也不顶,往后可把咱抠掐死呀我老了,争不得这口气了;你还嫩,招架不住人家的打击报复。你可千万不能做这事啊。……
高加林浑身硬得像一截子树桩,他鼻子口里喷着热气,根本不听二老的规劝,大声说:“反正这样活受气,还不如和他狗日的拼了。兔子急了还咬一口哩,咱这人活成个啥了!我不管,顶事儿不顶事儿,非告他不行!”
他母亲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摔倒了,嘴里一股劲儿央告说:“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妈就给你下跪呀……加林一把扶住快要栽倒的母亲,头痛苦地摇了几下,说:“妈妈,你别这样,我听你们的话,不告了。”
加林抬起头来,认真地听父亲另外还有什么惩罚高明楼的高见。高玉德头低倾着吸烟,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扬起那饱经世故的庄稼人的老皱脸,对儿子说:“你不光不告人家,以后见了名楼还要主动叫人家叔叔哩!脸不要沉,要笑!人家现在肯定留心咱们的态度哩!他又对老伴儿安咐:“加林他妈,你听着,往后见了明楼家的人,要给人家笑脸!明楼今年没栽起茄子,你明天把咱自留地的茄子摘下,一块儿送过去。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专意讨好人家。
咱家林今后的前途还要看人家照顾哩!人活低了,就要按低的来哩……加林妈,你听见了没?”
泪水终于从高加林的眼里涌出来了。他满地转过身,一头扑在炕栏石上,伤心地痛哭起来。
又是一部苦难故事,开篇描写与《平凡的世界》相同,少平面临的是生存条件的艰难;加林面临的却是对他来说,最严重的失业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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