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

昨夜又梦见他，醒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梦里他的样子。
三十余载的光阴，他固执地待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总是要梦见他一到两次，还是年少时青涩的模样。梦里的他从不说话，总是温和地看着我，梦里环绕着一种心痛的温暖。直到近年，许是年岁的增长，他也在我的记忆中慢慢淡却，我有几年不曾梦见他，我想着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执念。却不曾想，昨夜他又莫名地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这一次我们有了交谈，自然而亲切，一如既往的温暖，却没有了心痛。梦里是那么真实的场景，以至于我打定主意要记录下来。
三十六年了，多么漫长的光阴，有一个人却一直住在心里，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永远都是那个少年。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保有一份诗意的情感，看起来他就是个普通的少年，许是我无意间捕捉到他的目光。
一个阳光清透的午后，坐在教室前排的我回头看向窗外，却看见他投向我的目光，眼神相接时，我看见一个少年心动的目光，晶亮而纯洁。十四岁的年纪，怯弱而单薄，我甚至还没有成为一朵花儿的意向，而一个少年用他纯净的目光打开了我的心扉，至此我再也没有忘记过他的目光。
那个年代的少年，羞涩得令人叹息，喜欢一个人绝不敢说出口，甚至还要故意做出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们就这样在揣测的怀想里毕了业，去往两个不同的学校，生命的交集似乎驻足于此。
因为中考的失利，我一度放弃了所有的梦想，包括对他的情谊。一年后我却在新校园的广场上再次遇见他，当时正是放学的时间，我拎着书包从台阶上走下来，而他迎面走上台阶。忽然看见他，我很是讶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来找我吗？还是来这里找别人？我不及多想，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时候的我不愿面对任何一个曾经的同学。
等我慢慢放下心结，重新开始起航时，却听说他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我黯然神伤：我们终究是无缘的。
再次遇见他时已经是大学的一个暑假了，几个老同学相约着出去玩，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再次讶异，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但是听见他说：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时，我的心里溢出重逢的快乐。因为时间久远，那次聚会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全部忘却了，但我一直记得我和他之间互动的细节。
我们在一个空落的露天舞厅里跳舞。我不会跳舞，他也不会跳舞，只是笨拙地随着音乐走动，橘黄色的灯光轻轻地披洒在我们的身上。一曲终了，他牵着我的手安静地走向座位，他没有放开，我亦没有挣脱，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契地走着，短短几十米，我的心念从诧异到慌张再到欢喜，我的手在他手中轻轻颤栗着，那是我第一次和男孩牵手，有一种幸福的昏昏然席卷着我，那个瞬间我明白了什么叫地老天荒的柔情，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此后经年，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清凉的夏夜，想起那个被如水般流淌的温柔和甜蜜包裹着的少女，有些时候我甚至想着如果时光永远停驻在那一刻该是多么美好。
此后我们各自求学，偶尔通信，但我们依然像毫不干系的普通同学，我们的个性太过相似，骄傲而内敛，始终不敢确定对方的心意。他让我去他学校玩，但我却又担心女孩子独自在外的安危，我们的联系也因此一度中断。
快毕业的那个寒假他打电话约我出去玩，我又因为皮肤过敏不想让他看见而拒绝。他只好找其他和我要好的同学游说我，我赴了约。他在街角处接我，然后很正式地告诉我：你要记住我家住在哪里，因为我毕业后可能要留在外地。他说去外地时，我的心忽就痛了一下，我想着你既然不打算回来为什么又要我让记住你家在哪里？整个晚上我想的是，我们到底有缘无分，我带着一种难以言诉的伤胡言乱语，他很是震惊，喃喃地说：你变了。临别时，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记住他的样子，或许从那时起，我就预料到此生我们注定是两条平行的直线。
再然后，我准备接受一个一直苦苦追求我的男孩，我想着既然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找一个热爱我的人也不错，但我心底总还有些隐隐的期盼。
但人生的际遇就是那么奇妙，有一天我去赴男孩的约，却在大街上偶遇他，他和母亲一起，我看见他之后，鬼神使差地搂起身边的男孩，几乎是带着挑衅等他回头，他果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要落下泪来，我知道从此我们注定陌路了。
可我还是会想起他，他会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就那样看着我，也不说话，有一种痛在梦境里环绕，让我在醒来后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直固执地待在我的梦境里，很多时候我觉得他已经从我的生活中隐退，但我就是会梦见他，我想着前世我们一定是有着某种纠葛，今生就是要我不远不近地念着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念着他，因为他并不是我身边最出挑的男子，可是少年的情谊永远地印记在心底了。而他可能也永不会知道我曾经纯真的情感。他大概率认为我看不上他，因为多年之后的一次遇见，他居然对我说：你当年看不上我。我闻言大惊，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他这些年的念想，但一桌子的同学，我只能生生咽下这悲伤，而后我几乎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人演绎了所有的悲欢。或许有些事就只能独属于自己，守自己的缘起缘落，品自己的五味人生。
今日撰文记录，也是感叹他强大的念力，纵使我觉得已经放下了他，可他还是要来我的梦境，是有另一个平行的宇宙吗？那里的我们还是如花的少年，终于向彼此敞开了心扉。
2023年5月28日于昆明

作者画作，借用请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