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友人那里看到《珍妮的肖像》出了新译本,作家程玮新译,南大社出。依稀记得我曾记过一篇翻书,于是找了出来。珍妮的肖像
《珍妮的肖像》是有单行本的,1979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印过,只是我没有见着,我手里的是收录于安徽文艺出版社“外国抒情小说宝库”的译本,诗人周煦良译。
最早知晓珍妮的肖像,是从三毛的一篇名《惑》的散文里。懒得去找原文,只是始终记得字里行间所萦回着的悲凉与沧桑,三毛最知名的那首歌《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亦是源出于珍妮的肖像里的“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 人人都要去 风呼呼的吹 海哗哗的流”。
三毛记述的是根据原书改编成的电影。和许多名著一样,改成电影后,影片的名声往往超过原著。也和许多名著改编成电影一样,影片《珍妮的肖像》被定义为人鬼情恋,灵异与死亡,诸如此类。
可《珍妮的肖像》是不止于人鬼情恋的。绝不止。
先说爱情。穷画家艾本傍晚穿过公园时碰见一个小女孩珍妮,她的父母是在杂技团里走钢丝的,她一个人在公园里玩,画家为她画了一张速写,卖了钱,并且受到画店经理的嘱咐,替这个小女孩画一张油画像。两个星期后,画家在溜冰场上碰见珍妮时,她好像已经大了两三岁,开始读法文了。从此,每隔一个时候碰见她,她总要长大几岁,最后,艾本动手画她那幅油画时,她已是个婷婷少女了。故事的结局是珍妮从法国回来,途中被飓风卷入海中,冲进画家在那里渡夏的巴沫河,被艾本瞥见,下河去救她,但是抵不过飓风的力量,她仍旧被海水卷走了。一段梦幻式的纯洁爱情就这样以悲剧结束。整个故事的经过只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珍妮在半年多内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为少女。这样一个扑朔迷离、神秘浪漫的爱情故事,加上伤感孤独的格调、虚无缥缈的气氛,比起世界上任何一段爱情故事,都毫不逊色。
接着说艺术和艺术家。穷画家说:“有一种饥饿,比饿肚子还要难受。我受到的就是这一种。我穷,我的作品不为人知,时常三餐不继,在西城住的那间小画室里冬天很冷。可是这些都说不上。谈起我的苦楚来,我的意思并不是指饥寒。做一个艺术家另外还受到一种苦难,那比冬天,比穷,还要难受。那就像是心灵的冬天。一个人的才气,和工作泉源,这时好像结了冰,一动不动,陷在死的季节里--也许永远这样下去。谁知道,春天会有朝到来,将来释放呢?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灼之感。我想多数从事艺术的人都经过类似的情形。迟早,他们就会感觉到,仅仅活着,作作画,有得吃,或勉强有得吃,是不够的。迟早,上帝会提出他的问题:你是帮助我 的,还是反对我的?从事艺术者这时就得找答案,找不到答案就感到椎心的苦痛。”
这样的苦痛,我想任何一个想从事创作的人,都是深有体会的。多少年来,我对自己说:挺住,挺住,挺住就意味着诗歌。多少年来,我一直深爱着诗歌,可是我好像永远处于远离诗歌的境地,我知道什么是好诗,我盼望自己写出好诗,可是我好像永远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语言。我被诗歌,被世界放逐了。这种苦痛一直煎熬着我,可是我还不能说出来。一个人能否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可能是命定的。只是我不能说出苦痛,因为我羞于说出来。我常常想,农民可以说痛苦,如果他的庄稼收成不好,工人可以说痛苦,如果他面临失业,母亲可以说痛苦,如果他的孩子不能顺利成长。在我的一生中,苦痛也是命定的。面对生活,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诗人泥马度就批评我:你写不出诗来,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为生计发过愁。你不懂得真正的苦痛。果其如此吗?不,我的苦痛,是命定的,是珍妮的肖像里所说的心灵的冬天。我不知道春天会什么时候到来,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上帝的答案。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要接受自己的上帝的审判的,艾本在珍妮身上找到了上帝想要的答案。可是我呢,我怕我来不及找到答案了。
接着说生死。“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 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珍妮一直唱着这首歌。还是让人想起高更题在画上的名句: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何生去?对于生死,其实我们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关于生死,我们可以这样表述:我们生于尘土,我们归于尘土。一面是生,一面是死。珍妮本是水中飘泊的鬼魂,最后归于大海,生命的隐喻如此鲜明又如此晦涩,宛若生死。我们每个人都只不过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罢了。
最后说永恒。珍妮为什么能够给艾本以启示以答案呢?在我看来,爱情、生命、艺术与死亡,是四位一体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这是我对生活的基本认识与判断。这四位一体的最终表现,就是永恒了。在艾本的画像里,珍妮有种神气,好像不完全属于现代的神气。一个女人总该有点超出时间的地方。我们都会面临死亡,像珍妮在歌里唱的那样: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死不可避免,生和死,就是一切事物的正反面。艺术家最终要表现的,就是生与死了。如果能够在其作品中表现出那种气质,超出时间的气质,一种永恒的气质,那就是越过了时间的限制,到达了永恒。画店经理在一切名画里,从达汶西到沙赞见过这种气质,现在他在艾本为珍妮画的速写里,又见到了这种永恒的气质。艾本抓住了永恒。这才是我真正喜欢这篇小说的原因。
今天是大年初五,本不该在此喜庆的节日里遑论生死,只是昨天本是我的生日,以《珍妮的肖像》做为生日的礼物送给自己,以此文纪念我——天地间的一介浮尘之出生。是为补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