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个精明能干、说话刻薄的女人,但时间一长,你会发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很善良,什么事都为儿女操心。我对她很敬重,唯有那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和她的关系只能保留在"相敬如宾"的平面上。
女儿出生才两个月,一家人还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公公突然左耳失聪,耳背还长了一个疙瘩。在丈夫的陪同下做了CT检查,初步诊断有肿瘤,切片送省肿瘤中心复查。
在那个谈癌色变的年代,这个消息不啻于投下一颗定时炸弹。 在等待诊断结果的几天里,天仿佛要塌了,一家人如坐针毡、心神不宁,沉浸在巨大的未知的悲痛中。
公公平常跑步锻练,身体健康,再过半年就可以光荣退休,颐养天年,哪料到这飞来横祸?
生产才两个月的我,面对突然的变故,栖惶无助,黯然神伤,甚至得了产后抑郁症。
结果出来了,果然,公公得了鼻咽癌,已是中晚期,癌细胞正向其它地方扩散。不容置疑,刻不容缓,一家人准备行装,筹备医费,由小叔带着公公,火速赶往省肿瘤医院,治病救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由小叔汇报,治疗情况断断续续地通过电话传递过来。时而松一口气,时而纠心,时而悲痛,情绪全由那根细细的电话线控制。
在公公化疗的同时,家里的迷信活动也紧锣密鼓地进行。婆婆时而请道士来家里念经,时而请巫婆来家里驱鬼,时而到寺庙里问卦,时而又亲自在家里招魂⋯⋯那种无望而期望的心情,或许每家每户都曾体验过吧!那种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至的现象,或许每个家庭都曾上演过吧!
又过了一月,公公病情恶化,丈夫和婆婆也赶去省城照顾,剩下孤独的我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担惊受怕,饱受煎熬。
不多不少,正好两月,公公去世的消息传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林家大院的上空,设灵堂,写讣告,请道士,超渡亡魂,看风水,找墓地,葬亲人。我与家人息息相关,身心俱碎地送走了公公。
一消停,被丧夫之痛魇住了心魔的婆婆不消停。她失去了理智,四处问卦,说公公是活生生被两个儿子害死的,因为两兄弟坚持要住院治疗,害死了公公。
当时孝顺的丈夫与小叔坚持不惜一切代价医治公公,这也是老人自己的意愿。化疗是个无底洞,用去了全家的积蓄。可儿女是遵从父亲的愿望,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不是要把他从悬崖边推下去,而是试图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不久婆婆又怪女儿(大姑子)在家没做好迷信活动。可我分明记得,那一个月里,大姑子到我家来,一丝不苟地烧香拜佛,诚惶诚恐地求神问卦,毫无怨言。
又过了一段时间,婆婆又怪到我和女儿身上。说我和丈夫八字不合,命硬,克夫家。说我女儿出生时辰不好,会克公公,所以她一出生,公公就去世⋯⋯
女儿出生五个月了,因为公公的缘故,耽误了取名字。公公在时,很是疼爱林家第一个孙女,曾引经据典,找出了将近两百个蕴蓄美好的汉字作为参考,但随着公公的离开不了了之。
那天婆婆突然上了心,请了算命先生来帮女儿取名字。据说算命先生能通神灵且代神灵表情达意,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是江湖骗子。面目萎琐不说,还衣裳褴褛,怎么看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地拿捏了一阵手指,突然就睁开浑浊不堪的双眼,高深莫测地开口了:"林家第一条根,就叫林根吧!"
我当场就要扑嗤一声笑出来,忍住了。
我虽只是个中学教师,也总还是有些文化吧,我反驳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根留住?"那算命先生鸡啄米似的点头,仿佛遇到知音。
"那么,林和零压韵你该懂,你给我女儿取零根,就是说林家没有根了,是吗?"我盯住算命先生,他茫然而困惑地思考着。
还是婆婆聪明,一刹那变了脸。婆婆取名字最忌讳压韵,什么"诗"不能取,"诗"和"死"同音。什么"哲"不能取,"哲"和"折"同音。
算命先生终于明白过来,很窘迫,哑口无言地低下头。我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大声斥责道:"你欺我们没文化,就可以乱来了,零根这样的名字也敢说出口?"算命先生惊慌失措地收拾东西悻悻离去。
好像在那一刻,婆婆才若有所悟。才明白家里人都是知识分子,都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我趁机在公公精挑细选的两百汉字中锁定一个,给女儿取名为"林畅"。
这件事以后,婆婆渐渐地从悲痛中苏醒过来,一如既往地操心着这个家,可我对她的芥蒂始终没有放下。
丈夫多次宽慰我:"老妈遭遇了这么大的伤痛,孤单寂寞,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可我无法谅解。
前年,婆婆因为甲状腺结节过大,又并发炎症,堵塞血管,要动手术。其实是小手术,但她没经历过,很是担心,就把后事给交代了一下。
她特意拉住我的手说:"以前我太错怪你了,你不要往心里去⋯⋯"看着她眼角泛着泪光,以前对她的怨恨刹那间也烟消云散了。
因为爱,所以爱!
202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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