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莫言老师的《生死疲劳》,洪泰岳一定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
他太鲜明,太有代表性了!
我们先看几段原文:

“当改革到‘大包干责任制’时,洪泰岳喝得酩酊大醉,嚎啕大哭着来到蓝脸的土地上。他怒气冲冲地骂着,好像蓝脸是这翻天覆地的重大改革的决策人:‘操你活妈蓝脸,真让你这混蛋说中了,什么大包干责任制?不就是单干吗?辛辛苦苦三十年,一觉回到解放前啊,我不服,我要去北京,我要去天安门广场,去毛主席纪念堂,给毛主席哭灵,向毛主席诉说,我要告他们,我要告你们,铁打的江山啊,红色的江山啊,就这样改变的颜色了啊……’
“洪泰岳悲愤交加,神智混乱,遍地打滚……‘我不服,老蓝,闹腾了三十多年,反倒是你成了正确的,而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这些辛辛苦苦的,这些流血流汗的,反倒成了错误的……’
“蓝脸口气和缓地说:‘分田到户不是也有你一份吗?有没有敢少分给你一分一厘?没有,没人敢。你那每年六百元老干部退休金,不是按月发给你吗?你那每月三十元荣军补助,敢有人扣下不发给你吗?没有,没人敢。你没吃亏,你干的好事儿,共产党都折成了钱,一笔一笔,按月发给你了。’
“洪泰岳说:‘这是两码事,我不服的是,您老蓝脸,明明是块历史的绊脚石,明明是被抛在最后头的,怎么反倒成了先锋?你得意着吧?整个高密东北乡,整个高密县,都在夸你是先知先觉呢!’。”
这里的描写,直接引出了蓝脸经过多年的坚持和隐忍,从此开始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地耕种自己的土地了。

本来在初读《生死疲劳》的时候,曾觉得洪泰岳这个人身上有着坚定的革命信念,甚至愿意去死,有些情节甚至会让人感动……但是,后来我把他的整个生命历程想了一遍,觉得他并非如此!
洪泰岳和自称为与时俱进的西门金龙,都不是信念坚定的人,他们革命的前前后后,都只为自己!
洪泰岳最初敲着牛胯骨卖膏药,炼就嗓音和口才。后被提为村书记,开始投入火红的事业,但他在抓猪的时候凭心情扣社员工分,就说明他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只是沉浸在对自己有利的那种所谓的革命里。
老年洪泰岳位置被取代,身体又遭遇了创伤,加之天翻地覆的土地改革……所有事情和之前相比,落差巨大,他无法承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击。没有信仰的他,只剩下身体心理本能的应激反应——暴露出偏执、疯狂的一面。
因中举而疯掉的范进,无不同理。
想不通的洪泰岳,把曾经和他一同“坚定”革命,如今却混得风生水起(也许代表了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和他有着天上地下之差的西门金龙当成了敌人代表。
最后的结局,他唱着“英特纳雄耐尔”,抱着炸药包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读到这里,我甚至一身鸡皮疙瘩,难以想象洪泰岳临死前唱国际歌的画面……他的“呐喊”只是对自己的革命而喊。
原文段落较长,这里直接上图片:

“一口血哇地喷出,有尺把高,溅到周围的土地上。他的两只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像燃烧鸡毛时放出的光,闪烁一下,又闪烁一下,便暗淡下去,永远地熄灭了。”
洪泰岳的故事,到此结束。
小说里的人物离场而去。
然而在现实中,命运的车轮却不会因任何人停歇,只会滚滚向前。小说讲了六道轮回,那么所有的人、事、物,都会像西门闹一样,被迫,或者主动积极地化身为驴、牛、猪、狗、猴,卷入新的一场又一场的社会大潮,挣扎于各种剧烈的轮回之中。然后,逐渐地、逐渐地淡忘曾经的苦痛。
当然,也可能是释怀、放下。
“只有当土地属于我们自己,我们才能成为土地的主人。”
“农民,只要不好好种地,就没啥好结果。”
在小说中,不管是组织农民去搞工业、搞政治、搞养殖,还是搞旅游、搞城市化,对底层农民来说,都更像是一种“瞎折腾”,没得到什么好处不说,反倒让他们愈发的漂泊无依。
对于农民来说,以耕种为生,土地是“我的”,和是“我们的”,有着本质的区别。
《生死疲劳》里的西门闹,从人变成各种动物,最后再变成人,慢慢放下一切仇恨,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生命的“命运轮回”。
实际上,莫言老师一直在讲述农民的土地,从私有制变为公有制,再回到个人承包,书中的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和土地相连,密不可分!
不管是土地、生产方式,还是人和土地、人与人之间(大人物和小人物)的关系等等,更是一种大的“历史轮回”。
“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
当我想到了这些,发现整本书对我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最后,还是用莫言老师的话:
我始终认为,毁掉或背离土地,必将使农民陷入更深的苦痛,前途更加未卜。
——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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