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我来北地已半年,今日初听一宵雨。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园新笋添几许。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大师们往往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我们关注他们“启后”的创举,却常常忽视他们“承前”的学养。
刘半农这首《听雨》最初收录在他的诗集《扬鞭集》中。这本诗集内容驳杂,既有《敲冰》、《其实……》这样的现代诗,又有《卖萝卜人》这样的散文诗,还有《游香山纪事诗》、《拟古二首》和《听雨》这样形式、内容类似古体诗的诗歌。另外刘半农还有一些有趣的尝试——如《羊肉店》是拟儿歌,《拟拟曲(一)》是模拟两位车夫的对话——也收录在这部诗集中。按照《扬鞭集》的记录,这首《听雨》创作于1918年3月。1917年秋天,刘半农应蔡元培之邀到北大任教;第二年春天写下了这首诗。1927年,赵元任以该诗谱曲创作了同名艺术歌曲,并收录在次年出版的《新诗歌集》中。
这首《听雨》用语朴素,却极具含蓄之美。开头交代了听雨的背景。刘半农是江苏江阴人,据其履历,1917年以前似乎未到过北方。然而,到北方的半年间,北京都没有下雨吗?其实不然,“初”修饰的是“听”而不是雨。不知在怎样的一个夜晚,作者突然听到夜雨淅沥。这种“突然”是很有趣的。钟嵘《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到底是物象使人心旌摇荡还是人心的波澜投射到了物象上?不论如何,这一刻,物象和人心一起营造了诗的审美空间。
作者轻轻地一个“初听”,就把旅居半年的愁苦喜乐浓缩起来。可是接下来却突发奇想,设想移雨返乡,故园的竹林景象。“笋”这个意象具有小巧、零散、隐蔽而蠢蠢欲动的特点,正如作者心田偷偷长出的乡情心绪,半年的羁旅生活是它们植根的土壤。
听说江浙徽闵一带,春日食笋是惯例;远走他乡,笋便成了乡愁。不知刘半农在写这一句时,是否也想起了那碗腌笃鲜的甘美。于是,我们竟在言语中感受不到浓烈的愁绪。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写江南春光声色,清新动人;而刘半农的这句则隐含着嗅觉味觉,只有一丝淡淡的忧愁,更多的是温暖细腻。
1917年,刘半农已经开始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论述其文学革命的观点。但这首诗虽然语言平直,老妪能解,却依然延续了“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的审美观念。
有时候,越是深沉的感情,往淡薄写反而余味无穷,令人荡气回肠。就像归有光思念亡妻,却只淡淡地说“亭亭如盖矣”。
【明】夏昶·半窗春雨图P.S为写这篇文章查资料时,竟发现一件难解的事。人民日报曾经有一篇文章提到这首《听雨》,说“1917年,初到北大任教的刘半农还曾写下《听雨》一诗”,另外第二句是“半夜醒来一宵雨”。思忖之下觉得 “今日初听”要比“半夜醒来”高明。《扬鞭集》中也是“今日初听”。也许刘半农对其有过修改,只是不知道文章作者是在哪里看到的“半夜醒来”的版本。而创作该是计算错误,1917秋天刘半农到北大任教,半年多后差不多该是次年春;如果是1917年底了,不该生出“新笋添几许”的想象。但这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艺术歌曲《听雨》里第一句是“我来北地将半年”,这又是什么时候谁改的呢?是不是1927年谱曲时因为音韵的原因又修改的?
可惜资料不完善,不知道到哪里进一步考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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