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当乔木再次踏入这片土地时,他知道自己满头的花白已和村口那一排进入暮年的梧桐缠绕在一起了,正如当年离开时的遥遥相望,50年从来都是目不可及却又萦绕不去。
眼前母亲的墓碑,选用的是上好的白色汉白玉,深红的碑文斑驳了一些但仍是透着庄重。乔木内心对安置母亲后事的表舅的感激更深了一层,能在物质匮乏小县城用这么好的石材做墓碑,表舅是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想必也是对母亲的深深的怀念。
抚摸着白色的玉石,岁月沉浸在玉石上,让它柔软了很多也温暖了很多,也许是风让它永恒的,也许是月光在日复一日的轻轻揉搓它的背脊,汉白玉墓碑的温润和柔和,让乔木想伏在上面好好睡一觉,或者用脸颊贴着它,会有远远近近的声音传来,那个一直在继续的母亲红的梦,又魂牵梦绕地展开,乔木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温润的声音和轻柔的风让梦境回到身边,因为他知道,母亲的故事一定会在今天说到最后一章。
村子里人家的房子大都进行了改造,与古老的青砖默契地黏合在一起,新墙的不谙世事和老屋的沉静难得的相得益彰,屋檐边或有或无的树枝轻轻摇曳,慢慢数着曾经和现在的每个情景和故事。
祖屋在村东转角的最后一间,一直拙朴地在那,谁都没有想去改造它。阿彬是表舅唯一的儿子,他轻轻推开祖屋重重的老木门,让开身请乔木进去。站在铺满毫无形状规则的青石板地的院子里,院落那口透着深深光釉的水缸,还是乔木离家时的样子,只是越大沉黑。一时间,乔木不知道也不敢再往前走,不敢从院子进到房子里去,是怕看到一点点母亲的影子,怕母亲伤心的眼神挂在屋子里挥之不去,也怕自己抬不起头面对满屋子熟悉的痕迹。
因外祖父家世代沿袭制红茶,传到母亲这,家里没有男孩子,只好将母亲红茶技艺传给了母亲。曾听母亲说,外祖父制作的红茶奇香,在方圆十里八乡是上等的好茶,还被很多徽商泊到国外去,被洋人视作宝物。因的就是外祖父会将山里花香、樟树木香气、果香、香草的气味都包裹到茶树周围,种出来的茶叶自然是融百香为一身,再用秘制的方法制作,泡出来的头道茶汤可以治胃病,当地还传说,月子里的妇女用奇香的红茶兑奶喝,比母鸡汤还滋补。
1968年也就是50年前,乔木刚满20岁,乡里整日阴风飒飒,除了灰色就再没生气, 街头墙上贴的大字报常常被吹得肆虐翻滚,除了红小兵吆喝声,整个乡里听不到一点人们谈话,可就在这样的黑压压遮天盖日的气氛里,飘荡在处处落落的红茶香气还是依稀感受到,当地人祖祖辈辈的活计,没有因为白色恐怖而退回。乔木自小身体里的不屈服、不安分终于让他在那一年跑了出去,这一跑就从南方偷渡到了香港,转眼几十年。
阿彬已从里屋端出了一个木箱子,捧着站在乔木面前,是母亲从前的樟木箱,从娘家陪嫁带过来的,上面红色的喜字印子到今天还能辨出来,但和箱子联姻久了,已舍不得离去,融成了一体。看着装满母亲故事的箱子,乔木一阵眩晕,心绞碎了般的疼痛,泪水喷涌无法再抑制,一下子跪在了樟木箱前。此时,悔恨的嚎啕声响彻了整个村子,回音萦绕,人们听到这个声音和当年乔木的母亲无法抓住乔木离开的手一样的悲凉。
阿彬说:“这是姑妈做了28年的茶,从你走的那年起,她每年都将自己制的第一锅茶包起来,写上“儿子”和年份再滴血捺印,到她离开整整做了28包。。。。。。”
“母亲66岁便走了,却整整等了我28年。。。。。。。”
“28年花开花落、寒来暑往,母亲就只有这红茶陪伴啊。。。。。。。”
“这个院子里,都是你晾茶叶、揉搓制茶、抚摸出茶的影子,可你的心都在村口,在村口的梧桐树下,在等我。。。。。。”
乔木抽泣,也已是老泪纵横,将头枕在28包茶叶垒成的堆里,想就这样睡在这里,如果可以,他想枕着母亲28年的滴血,在睡梦里回到那年,他想他一定会让母亲抓住自己的手,和她一起来守着奇香做母亲红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