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这是我记忆里,他的模样。
我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活到十七岁一路顺遂。没遭遇过什么大挫折,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大放过光彩。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我十七岁这年,我仍记得我那时的绝望——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怎么就这样,没了声息啊?
和他的初见并没有那么愉快。那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急着回家给她庆生,于是抄了平时不会走的小道。就是在这条小巷子里,我撞见了鼻青脸肿的陆谨。
前方拐角隐隐传来街头混混的污言秽语,再看少年狼狈的模样,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等脚步声远去,我才敢上前,掏出口袋里常备的创可贴递给他,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还好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哑声说了句谢谢,却并没有接。
阴暗的道上,我看着他艰难起身,背着光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前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朦胧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装束,像母亲常穿的淡黄色长裙。
我摇头,将这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
那应该是个男生啊,怎么会穿裙子。
我以为这只是个插曲,却没想到一周后,我再次见到了他。
班主任领着一个女孩儿走进教室,是插班生。她低着头,蓬松的头发盖住面庞,看不清她的模样。
“我叫陆谨。”女孩儿开口,却完完全全是男生的嗓音。
班上一片哗然,猜测他究竟是男是女。只有我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个插班生,思绪翻腾。恰有清风拂过,吹散她脸上的发丝。清隽的面庞,与那日小巷里少年的面庞重合,我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震惊。
他绕过讲台,在老师的指示下坐到我旁边。
我偏头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同桌,满腔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黝黑的眸子极快的闪过一抹讶异。
由于已经开始上课,我扯下一张便利贴,认认真真地写上:你好,我叫易珩。
只字不提那晚的事。
那样不堪的场面,应该没有人会想要别人反复提起,我想。
但陆谨再次打破我的认知,他接过便利贴,落笔飞快。
他说:那天,谢谢你。
那时的我不知道,我的举手之劳是他十七岁以后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又展开了序幕,关于陆谨的传言在学校四散开来。
不久后,全校都知道,高二九班来了个父母双亡的神经病,要离他远一些,小心被传染……
有时候,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最是伤人心。
我就坐在陆谨旁边,每每听到这些诋毁的话语,我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澄清。
我想说,陆谨他不是这样的。
他的成绩是不太好,但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必任何人来的少。
那天他笔直的脊梁骨至今仍深刻在我的脑海。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了,还顽强地不肯倒下,义无反顾地前行。
但我可耻地迟疑了。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与他为伍的后果,我不想和他一样,成为异类被大家孤立。
我只犹豫了这一时,但却后悔了一辈子。
周三,我如往常一样坐到自己的位置。
我看过陆谨填的报名活动的资料,这天是他的生日。
我从书包里摸索出一个晴天娃娃,打算送给他。
可我还没等到陆谨,先等来了警察。
两个警察与班主任做着交涉,我模糊的捕捉到几个字眼,霎时间怔愣在了原地。
陆谨,自杀了?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我淹没,猜测着是流言蜚语毁了他。
整个学校,包括我,都是害死他的真凶。
我慌张地冲出教室,拦住警察,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警察约莫是看出了我与陆谨关系不一般,也将我带去了警局。
于是在警局,我知道了真相。
陆谨的姑姑瘫倒在正厅,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侄子的苦楚。
陆谨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是被混混玷污后,自杀的。陆谨的父亲自妻子死后,逐渐痴傻,不认人了,天天只抱着母亲的照片垂泪。也就是前几年,陆谨的父亲被医生告知没多少时间可活了。陆谨不忍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日日以泪洗面,于是以自己和母亲相似的面容,扮成母亲生前最爱的模样,哄骗着父亲,也欺瞒着自己。
陆谨是固执的,长辈如何劝解也没改变他的想法。于是他转了许多次学,次次转学都是因为他姑姑知晓了学校的流言蜚语。
宁城,是他的最后一站。陆谨的父亲死于早上。在陆谨17岁生日这天,他终于撒手人寰。而陆谨呢,早便不愿活着。各种流言早已摧毁了他的意志。
他没战胜抑郁这只“大黑狗”(1),在最灿烂的年华离开了人世。
离开警局时,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
我想。
就当是一场梦。
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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