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愿
文/申联科
七一的清晨,细雨如丝。隔窗遥望西路红军烈士园陵:楼台渺渺,松柏森然,堪比江南烟雨。入夏以来的干旱,使这场雨显得格外珍贵而有灵气。
电话骤响,侄女说她专程驱车回老家拉了父亲前来凭吊烈士。我心中埋怨她的鲁莽:八十多岁的老人怎经得起风雨的折腾。
事已如此,只好前往陪伴。父亲今天格外精神:崭新的衣帽看得出他的刻意与庄重。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如此执着的愿望。
随了熙熙的人流,趋步园陵的大理石台阶,父亲走得端正刚毅。西路红军的园陵对我而言,几乎每周必来。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它的神圣与庄严。是父亲情怀感染了我吧!
陵墓前,凭吊仪式刚刚开始。一队党员正在解说员的指引下为凭吊做最后的准备。此时,父亲做出了一个令我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甩开我搀扶的手臂,径直走到了凭吊队伍的中间。本已弯曲的脊梁却挺得如军人般笔直。鞠躬时,他摘下了帽子,标准的鞠了三个躬。重温入党誓词时握紧的拳头如钢铁般坚实。他已将自己定位为参与者,而不是普通的游客。我的眼眶湿润了:沧桑的父亲,被信仰的力量挺直了腰板。
父亲是当过兵的。我小时候,村上的领导每年都会来我家,给两包奶粉什么的,说是慰问抗美援朝的战士。可父亲是在新疆喀什当的兵,的确没有去过朝鲜;他还讲过兰州战役中的沈家岭战斗,可那时他还未从军;也曾说起过彭德怀、贺龙、习仲勋等人,但似乎有些不着边际。这些零零星星的模糊记忆,让人总有点儿将信将疑。但年迈的父亲不会乱说,这是我深信不疑的!
父亲原属的零零二四部队二军四师炮兵304团指挥连,是一个专职指挥机构,隶属彭德怀领导的第一野战军。在过去信息闭塞的年代,这些故事听起来多少有点一头雾水。但今天将这些信息归纳起来,却可以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父亲所在的部队原属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兰州战役时,304团曾是沈家岭战斗的主力;解放后去了新疆搞建设;抗美援朝时期,所属部队因属彭老总原部,以打硬仗出名,又被列入志愿军序列,并做了很多战前准备。(1953年7月接到了开赴东北的命令,但随即命令又被取消。史料显示抗美援朝胜利了。)言谈中我终于明白:他们的总司令就是彭老总,二军军长叫郭鹏,四师参谋长叫胡永茂,304团团长叫杨顺(后升为四师副师长),团参谋长叫郭斌,指挥连连长叫刘志忠,后来是姜志国。父亲记忆力超强使我望尘。所说事实都可检索出历史依据,只是缺乏梳理。不论哪段故事,都跟一野分不开。
据父亲讲,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被弹片击中头骨,是陕西华县战友查振兴将他背进了战地医院。伤好后,就一直搞炮兵测绘工作。参军后除了学习作战知识和军事训练外,更多的是学习部队的光辉历史。学习——训练——生产——作战,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这种大局意识,服从意识,集体意识,正是他们这代人忠贞不二的革命信念。
在巍峨的纪念馆前,我问父亲:当时听到打仗你怕吗?父亲平静的说:“怕死,仗能打赢吗?”。信仰不是愚昧,正是对事业的绝对忠诚,父亲才在国家困难时期体谅国家的难处,服从党的安排,义无反顾的回家种田。正是对自己初衷的坚守,父亲才会有凭吊先烈的夙愿。
有一次回家,在他的炕头,我发现了一个小本本,上面写满了人名。我问他时,他说是当兵时他们连队的战友名单——一百多人!有的还能说上他们的籍贯。 在新疆的剿匪战斗中,他们连先后牺牲了好多人,父亲因为岗位的特殊没有亲历过前线的枪林弹雨,比别人幸运的多。今天之所以如此庄重地参与这雨中的凭吊,我想更多的是对已亡战友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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