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非说拉美文学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许我们可以探讨一下这群作家文字中浓浓的棕榈树的味道。
拿国内的作家举例,生活在上海和香港的张爱玲,她笔下的人物和事件都被涂上了一派华丽浓重的颜色。那时的上海大部分世家开始没落,很多人搬到香港生活。而香港被英国人占领,中西文化的冲击总让一切显得混乱和斑斓。
但当说起莫言,这个生活在高密的作家,他的作品是热烈而充满了克制的。他对场景的描写华丽而色彩浓重,然而他讲述故事时却显得荒诞而无情。
莫言曾经说过,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给了他很多灵感,而这一主义就是从拉美文学中发展而来。
颜色鲜艳的国旗作为一片经济不算发达的大陆,20世纪60年代,也就是在整个拉美地区政治产生震荡之时,文化方面也随之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这场文艺爆炸的主要代表人物就有这本《被占的宅子》的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
《被占的宅子》是科塔萨尔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每篇字数不多,十分钟左右就能读完。令我印象深刻的其中一篇叫《怪不得别人》,故事讲述了一个穿套头衫的男人。这件套头衫因为缩水所以变紧,而这个男人在穿上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所以他顺利地卡在了毛衣里。
书中对他做的挣扎有大段的描写:而且,右手还可以帮他,它可以从背后往上抬,拉住套头衫的下摆,做出用力往下拉这个能帮着穿上任何套头衫的任何动作。但糟糕的事,虽然手在摸着脊背寻找羊毛衫的下摆,这衣服却好像完全缠在了脖子附近似的。手唯一能碰到的只有越来越皱巴巴的衬衣,衬衣的一部分甚至已经被拉出了裤子。
这仅仅是大段细节描写中的一小部分,他描写得如此简洁而精准,我完全可以想象出这个男人在做什么动作,而此刻他的状态又是什么样子的。
被套头衫困住,应该是每个人早上急匆匆出门前都可能经历的事情,期间的焦虑和愤怒,也同样映射在这些动作的细节当中。
而作为科塔萨尔小说的主人公,这位先生也“成功”地被困在了套头衫里。但是作为被困在里面的元凶,科塔萨尔并未归罪于套头衫,而是指向了这位先生自己。
对于自己轻易被一个套头衫掌控的厌恶,让他在逃出套头衫后又依然缩了回去,并在慌乱中从高高的大楼坠下。正如题目所说的:怪不得别人。
当我作为一个孩童时也在常常惧怕一些东西,比如永远被困在不小心钻进的被罩里,比如永无止境地走楼梯。这样无故的担心在科塔萨尔笔下,是恶劣的玩笑,是自嘲,是真与假之间的反复横跳。
拉美五颜六色的房子再说一说《被占的房子》这个短篇,科塔萨尔声称自己做了一个房子被侵占的梦,所以大清早穿着毛线裤敲下了这篇文章。
科塔萨尔诚不欺我,通篇读下来的感觉就是眼前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纱,纱的后面是朦胧的梦境。作为一对几乎从不涉世的兄妹,两个人每天做的事情只有收拾屋子和织毛披肩。两个人的生活亦如是织了又被拆开的毛线,每日平静安定。
有一说一,我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每个月有一笔供以吃穿的费用,如果节俭一些还可以存下一些,远离人群,每天无意义并满足地生活下去。
可是事与愿违,因为他们太过低调的生活,让他们的房子逐渐地被陌生人给占用了。脱离在社会之外的人,终究因为没有别的社会关系而被人遗忘,被人视而不见。兄妹惶惶地逃出屋子,最终什么也没带上。侵入的东西是什么呢,也许在兄妹二人看来是命运吧,是扭转不了的噩运。
也许这两个人从始至终就没有认定这间房子里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为了拥有,那么就一定要做好被收回的心理准备。故事最后写了这样一句话,千万别有哪个可怜鬼想这时候入室行窃,宅子都被占了。
这句话在我的解读下也算是一种自嘲吧,一个籍籍无名不与外界有联系的人,哪怕房子都被占了,可谁都不知道。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失去了原来的价值,叠好的毛坎肩和老旧的书籍,一切在新主人眼里可能从此一文不值。珍爱之物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垃圾。
科塔萨尔本人科塔萨尔和马尔克斯不同,马尔克斯心怀怜悯,笔锋却是硬的。而科塔萨尔的文字温柔天真,读到结局也许会因为意想不到的走向而感到惊愕。《百年孤独》里的宿命讲的是人,而《被占的宅子》里的宿命讲的是冥冥中不可抗拒的力量。科塔萨尔文笔的细腻令人容易想到这个人同样是个内向敏感的人,可他的观察力却令人惊叹,难怪马尔克斯对他充满了嫉妒。
科塔萨尔对人生的态度是很复杂的,在《一朵黄花》里他描写了一个酒鬼看到了酷似自己的孩子,这个酒鬼介绍自己“两个眼睛分得很宽”,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在映射自己。故事中的这两个人从小都体弱多病,腼腆少言。而科塔萨尔小时候的确是这样一个孩子。在本篇文章中,酒鬼看到了下一世的自己出生而夭折的过程,绝望地满世界找下一个重生体,“然后任他离去,什么也不告诉他,这几乎就是保护他了,让他能继续他那愚昧可悲的生活,他那蠢笨失败的人生,知道下一次……”
他对世界充满留恋与热爱,却好像对自己充满遗憾,他贪恋这个长着美丽的黄花的世界。假如这是科塔萨尔对世界的态度,那也正是我对世界的态度。
科塔萨尔的很多作品都在讲“我”和外界之间的无数关联。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里,权力和金钱成为至高无上的东西,可当开始思考“我”存在的价值时,科塔萨尔似乎比别人更消极,或者说是更透彻一点。不一样的心境诞生不同看世界的眼睛,我爱《被占的房子》,我爱科塔萨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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