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已经接近尾声,该完成的伦业也差不多完成了,只剩下四篇作文而且题目全是《我最可爱的朋友》,更求内容不得重复。这是班主任特别交件的,并且,只有辛堂被布置了这个附加作业。想到这里,辛堂叹了口气。
明年就上初二了,虽说每次考试都以高分位居年级第一,但是语文成绩看着仍旧让人揪心,尤其是作文题。
“小哈,你只能帮我一次。"说话间;,他伸手点了一下趴在草坪上的,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哈士奇的狗鼻子。这时,一旁的人行道上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动静越来越大,哈士奇迅速地动了一下耳朵,敏捷地跳开。
“咣当”一声,一个重物撞在胸袋上,喾换了别人,这种时候就算不疼得跳起来,也该龇牙咧嘴地捂着痛但一向反应迟钝的辛堂只是维持着躺姿眨了几下眼,似乎要赶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金星。
反倒是砸过来的娜个物体,发出了刻意压制的哀鸣。斜了下脑袋,闯进视线的,是一个蜷缩的身体,抱着脑袋,她疼得在首坪上打滚。辛堂慢吞吞地坐起来。
哈士奇弓着身子目露凶光,对着莫名出现的不明少女吠个不停。 冷不丁地,从人行道}:插进来的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哈士奇的吠声。
"什么猫有九条命,就算你这次没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你是猫,大笨蛋。
"人行道上的横栏内,几个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地嘲笑完后,便吵吵闹闹地跑开了。辛堂把目光收回来,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孩。
很快,他察觉到她小小的脑袋上那对被手遮住的,小巧的猫耳。喵果果,今年12岁,遥远的喵星球的公主,小时候与妈妈在宇宙旅行时不幸被陨石撞击到飞船,最后妈妈离奇失踪,而她掉到了地球上,被一对地球夫妇收养,成了人类的女儿。
“不过总有一天我要回喵星球,地球人太可恶了,总是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真是不要脸。"在自我介绍完以后,喵果果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
“你们?"他问。
“对。"
她笃定地看着他, “当年从飞船掉到地球上的除了我还有许多守卫,等他们找到我之后,我们就会一起回喵星球了。"辛堂耷拉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牢牢地停在她脑袋上那对猫耳上。想伸手摸一下,喵果果看起来却是一脸戒备。
猫耳,黑漆漆的猫眼.看起来确实像喵星人。"你不信?"句尾的语调微微扬起。 辛堂没说话。 喵果果有点恼羞成怒,她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愚蠢的人类。
"顿了一下,辛堂抬头看向人行道问:“又要从斜坡上滚下来证明你有九条命?"表情一僵,小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你懂什么?不要自作聪明,看了我的同类以后你就不会是现在这副表情了。
""哦?"
稍稍来了兴趣。
随即,她双手抱臂,神情傲慢无比。“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人了-还有你。 "她继而面向懒洋洋的哈士奇。
辛堂站起来,一大片阴影覆盖住了喵果果小小的身躯。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少年,喵果果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怯意。
转过身,喵果果大方地往斜坡旁边的阶梯走去。
辛堂有点好奇,垂着眼皮,双手插在口袋里,保持着终年没睡醒的表情跟了上去。哈士奇慢吞吞地跟在旁边,冷不丁地,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两人一犬走开了。所谓的同类就是这个?一家废弃的幼儿园里,滑梯下面三只嗷嗷待哺的小猫?所谓的与同类交流就是这样?“乖乖,不要怕,出来。
"不理会脏兮兮的地面,她就那样趴在地上,将半个身体塞进滑梯下面。一米多外的地方,辛堂依旧安静地站着,倒是哈士奇,从刚刚开始就吠个不停。很显然,它吓到小猫咪了。
“你安静一点!"
喵果果迅捷地退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哈士奇,“想挑起星球大战就直说,告诉你吧,我早就看你们汪星人不顺眼了!
"哈士奇没理会她的威胁,继续激昂地吠着。
"小哈。 "辛堂半死不活地喊了一句。这声音像咒语,安抚了哈士奇躁动的灵魂,它乖乖地闭上嘴,愤怒地盯着喵果果。 喵果果重新钻进滑梯下的小洞。
"你们出来,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要当朋友的一别害怕,他们是我的仆人,也是你们的仆人了。"稚嫩的语气听不出刚刚的嚣张,反而带着不易察觉的央求。
“没事的,你们出来,我给你带好吃的·."忽然,像是被烫到一般,她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声音也随即消失。
她从滑梯下钻出来,那脏兮兮的小脸上,分明是哭丧的表情。左边的脸颊上赫然多出了几道红色的血印.显然被猫爪抓了。
泪眼在对上少年后,女孩又硬生生地将眼泪逼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勉强的微笑。
“它们刚刚告诉我它们害羞,"她撇了撇嘴,“我们真的是朋友。
”夕阳轻轻地拉扯着他们的影子,阴影没能隐没掉那几道小伤口。“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你们吓到它们了。
"她摆摆手,背对着他蹲着,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洞里面的小猫咪继续惊慌地叫着,依旧很害怕。停了一会儿,少年转过身,脚步没有停下,一点一点地拉开与身后小女孩的距离。哈士奇翘着尾巴昂首挺胸。
冷不丁,身后又传来小女孩对小猫咪说话的声音。一一你们这是赖皮,不是说好了当朋友吗?一一我们是同类,是要一起回家的。一一你们不要这样,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沙哑的声线包裹着字句,一顿一顿的,像哽咽。
辛堂听着后面越来越模糊的声音,像是跳动的脉搏被轻轻地按着,心莫名地有点沉。哪儿来的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四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在开学当天把四篇作文交了上去。一路写得还算顺畅,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听到对面公寓的夫妇拌嘴。
听妈妈说,是因为他们原本一直跟老人住在一起的孩子突然搬过来了,彼此兼顾不了孩子所以就这样时不时小闹。
没想到的是,作文交上去的隔天,班主任仍旧脸色阴沉地叫自己下午放学到办公室来。在那之后,没有再见到喵果果,只是那女生像一枚小种子,悄悄地埋在记忆深处。
再次相遇时,喵少女就在对面的教学楼里。她挺直脊背孤零零地站着,两只猫耳看起来依旧很有气势。她定定地看着前方,小小的脸蛋被涂抹上一层橘色的光辉,仍是那副倔强的模样。
辛堂也觉得,这个女生还真是有些特别。“辛堂。 "老师在办公室里叫他。老师毫不含蓄地问:“除了哈士奇,你真的没有朋友吗?"不过辛堂显然心不在焉,老师的谆谆教诲结束后,辛堂再次领回了三篇作文的附加作业。
出来之后,辛堂发现对面楼的女孩也在被老师训话,显然是犯错了。打架?辛堂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听到这样的字眼,他不明白,那样的女生,怎么会跟人打架呢?她打架的对象又是谁?还来不及揣测,女老师接下来的动作却像在辛堂的心里拉响了警铃。
其实女老师也没做什么,只是将手伸向喵少女的脑袋,女孩却好像遇袭似的捂着脑袋上的耳朵叫着:"别碰!"他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单手撑住水泥栏杆,双脚的跳跃配合着手掌的力道,身体轻而易举地跃上了栏杆,接着再用力一跃,身体瞬间轻盈得像猫。
"老师,其实她是我邻居家的小孩 "辛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女老师在听完辛堂的胡诌后,叹了一口气,进办公室继续给喵果果的父母打电话。
"仆人,你来救我了。"
她笑了,眼角却挤出了一颗泪珠。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像是藤蔓顺着血肉攀爬,蔓延到了心脏的一角。有点压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于是最后附加作业还有,为刚刚从高中部的办公楼跳到初中部教学楼这个危险的举动写一份检讨。
五“既然是邻居家的孩子,你就先把她带回家吧。对了,你劝她别再以这身装扮来学校了。还有,不管她多么喜欢色彩,作业都一定要规范,不能看起来花里胡哨的· ·记得把这些转达给她的父母。"老师说。结果变成了辛堂必须带喵果果回家。
还有,跟她的父母沟通。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喵果果在前面跑跑停停,辛堂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为什么打架?"他冷不丁地开口。“她先动手的。 "她不以为然。
“那为什么只有你被罚?" “因为你们人类太卑鄙了。"喵果果脸上变得有些愤然, “见到老师来就装哭,真恶心"为什么是猫?也许你是浣熊,是羊,是海豚,乌龟也说不定。"辛堂蹲在她的旁边,也像在自言自语。
“我又不是傻瓜,奶奶说过了,我们猫比你们人类还高级,我们有九条命,不像你们人类,死了就死了。""奶奶?"“对,奶奶也是猫,她已经先回喵星球了,很快就会带着我们的舰队来接我。
" "....."是什么落入心里,荡出--阵涟漪。"你见过舰队吗?就是很大很!的像军队一样,"女孩自顾自地比画着,"还有飞船,见过吗?飞船地见过对不对一一哎呀,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挥了挥手,她张z双臂跑着,身体像鸟儿一样轻盈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个娇ㇵ的身体,一只眼睛隐没在阴影里,另一只眼睛静静地睁着,没什么特别处情绪。只是心里却像扎进了小木層为什么是猫?因为猫有九条命。奶帆也是猫。
奶奶已经不在世,她提前到了喵星球 就这样一遍遍自我眠,在被孤单包裹的世界里一遍遍白我催眠,在催眠的世界里,怀抱着斋望,快乐着,也寂寞着。
六约定一起逛街的时间是早上9点,喵果果却在9点27分才出现,很显然,她精心打扮过自己了。要上街了,她的双眼兴奋得好像会发光。“人类同意你上街了?"他慢吞吞的语气像梦游。"才不是。"她得意地咧开嘴,"他们都在加班,就我一个人在家,到早上都还没见到人呢。" “你在干什么?太慢了。
"她回过身来对他喊,轻快的声音包裹成线,一圈一圈地往心上缠。她是开心的,大概是真的很少上街吧。不知道是否因为太开心,以至于总是看错红绿灯?辛堂忽然觉得,再下去自己是不是会被刺激出心脏病。
“等一下,你过马路都不看红绿灯的吗?M辛堂忍无可忍地开口。
第四次。明明红灯已经亮起,她却视而不见地向前。见女生报唇不语,辛堂重复道:“看不见吗2" “对, 就是看不见,怎么她忽然紧紧地盯着他。
a......""你现在才知道猫是香不见颜色的吗?"她用力地握紧裙黑,驱赶不断漫上来的心虚,像垂死静扎,"总归一句话,是 是你们地球的颜色太烂了!等我回到我的星球后就能看见了,现在相信了吧,我是猫...."她挑衅一般地咧着嘴,只是眼里妫光芒却越来越亮。
脸上呈现出一种浇异的表情,像哭,又像笑,那么悲伤。他怔怔地看着她,微微放大的瞳孔,一动不动。"他们只是还没找到我,等回到自己的星球就什么都看得见了,谁稀罕你们地球上的颜色!"她恼羞成怒地转身跑开,小小的身体迅速隐没在人群里。
所以,因为分不清颜色,才会即使已经全神贯注地盯着红绿灯还是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再往前追溯一点。因为看不到颜色,所以,作业才会五颜六色?才会分不清楚哪支是黑笔,哪支是红笔,抑或是蓝笔?
为什么是猫?因为周围全是人没有同类,于是有了正当的理由,理直气壮地接受自己被忽略。因为猫有九条命,奶奶只是去了喵星球。因为猫的世界只有黑和白。用这样异常的理由说服与众不同的自己也是可以正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有足够的理由把自己想象成猫。
不接受父母忙于事业把自己忽略;不接受奶奶其实已经去世再也不会见到;不接受自己眼睛有问题看不见颜色。
把自己想象成猫,悲伤孤单,又卖力地想要抓住快乐的猫。七费了些劲儿,终于阻止了她的横冲直撞。
自然而然地,也看见了她被眼泪弄花的脸。“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这么自卑。”他有些气喘,以至于语气听起来显得有些沉重。“我没有自卑,我是猫......""就算是人类也不一定全部能分得清颜色,有人甚至什么都看不到。"他打断她, “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捧在手心里,孤单的人也有许多。
更加没有人可以阻止死亡,哪怕你心里再舍不得。"他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是进入猫的世界你就可以很快乐,而人类的世界也没你想的那么寂寞。"少年轻如耳语的声音,却在她心里划过一道明显的痕迹。 慢慢地,她停止了抽泣。
只是下一秒,她忽然更加没有节制地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没有阻止她,只是帮她摘掉被她视为生命的猫耳发箍。她没有反抗,只是哭。总觉得,看她的哭脸比看她的笑脸安心多了。“你叫什么?"他问。 "喵果果。 "她哽咽地答。
"我是说名字。"她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好像在酝酿着什么。最后,她有些不情愿又清晰地开了口: “唐果娴。" “噗。" "你笑什么?"她涨红了脸想抬头,不料脑袋却被轻轻按着。 "没笑。 "他冷静地说谎。
“明明就有!"她想反抗,可是脑袋就是无法脱离那双大手,抬不起来,她只能无奈地盯着地面。
如果她当时能够抬头看他一眼的话,那么她一定可以看到他终年迷茫的表情变得明朗,舒展开来的眉宇间,盛满了罕见的暖暖的温柔。
忽然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终于遇见屋子对面那个刚离开奶奶搬来跟父母住的小男孩,黑黑的,偏瘦。
当时他们一家三口正要出门,看起来其乐融融。 其实不管多么恶劣的语气,多么冷漠的态度,都切不断体内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的血脉。 就像以前自己也是这样被上班的父母孤零零地关在家里。
就像以前,因为不善言辞,被疏远,被孤立·...幸好,那些终究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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