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查萌
编辑 | 半半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关于理想的话题正聊得尽兴，餐桌对面的小雨忽然一歪头，笑眯眯看着我问：“你结婚了吗？”
我一怔，然后尽量保证每一个字公正诚实地，语焉不详：“我现在单身。”
一辆卡车隔着我们临坐的落地窗轰隆开过，或许餐厅里刚刚的音乐有些嘈杂，小雨竟然没听清我一字一顿的回答，探身侧耳问：“什么？”
我只得再重复一遍：“我说现在单身。”
“哦，单身！那你爸妈不催你吗？”小雨继续按照自己的认知，在她的问题上垒砖。
“不催啊。”
“为什么？”
我被逼到角落无处错身，完全始料未及。两秒钟内，我做了个决定。我决定用最真实的答案还击。
“因为我已经离过一次了。”我微笑地看着她。
这当然不是她意料范围内的答案。这一拳十分奏效，尽管明明就只有我一人在心里戏多地站上拳击台。她不过是想通过这种女生间的私密话题拉近和我之间的距离罢了。
这是我和小雨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半年前小范围的师门同学会，九个来自不同届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聚在一起，就着热腾腾的部队火锅彼此鼓励。恩师在世时执着敢言，坚持真理，被称为“堂吉诃德”，于是我们这些拜在“堂吉诃德”门下的，也都有一股理想主义的单纯执拗，大家灵魂相似，精神同频，聊天不累。
就在那一次聚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暂停创作之路转去创业的小雨，也对她经营的美容护肤产品表示了兴趣。
在那之后，小雨就一直很认真地约我见面，想要把产品详细地介绍给我。然而彼时恰逢我正沉浸于自己人生的阶段性调整，对于皮囊的美化一时兴味索然。就这样历时半年，她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化了石头。我想跟她做更为认真的朋友，而不仅仅是披着同学外衣的买家和卖家。
于是我们终于见面。
小雨迁就我“想吃得健康点”的矫情要求，二人落座三环边一家供应健康沙拉的西餐厅。
开场很好。谈起故去的老堂吉诃德，求学的岁月，彼此对未来的想法，能明显感觉到我们的脉动逐渐合上了节拍。小雨转去创业是曲线救国，为了日后可以专心创作。我很敬佩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规划。
她一直没有拿出她的产品，我也只想和她好好聊天。一直到，她笑眯眯问出那个问题。我情绪的底色涌起愠怒。
暴躁易怒可能是因为前晚没睡好。然而我记得自己的初衷，是交朋友来的。
一句话说出来时带着的情绪，是编码在话语当中的。退一步想，其实小雨何辜，信息不对等而已。我自省，嗯，反应大概是过激了，所以最好还是由我来打圆场。
于是原本不想多说的话题反而说了许多。我告诉她，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隐私，和别人没什么关系，也深知她不过是无意间趟了雷。小雨倒是反应平和，可能是见多了奇葩顾客。
低头扫光盘子里噱头大于味道的素沙拉，我们离开。离开前，小雨还是拿出了平板给我放了一段产品视频。
两个成年人有礼有节地走完了会面的流程，沉住气在商场电梯口道了别。
事后我回忆，那天之所以会生气，并不是因为讲出离婚的事情，而是因为，我是“被迫”讲出的。
这和我主动向人倾诉是有区别的，而且是很明显的区别。我不喜欢被迫暴露隐私，尤其是在彼此关系还没有那么近的时候。
小佩姐姐说：“不想透露太多的话，就不要说啊，对方问‘那父母不催你吗’，你就回答‘对啊就是不催啊’，就好了嘛。”
人和人之间的远近以及认同感是很微妙的东西，并不总是以相识时间长短为决定因素。彼此间信任感的建立有很多种方式，“一见投缘”也是天赐的一种。而且信任感这东西，很难描述，你感觉有就有。
所以面对一个我有意愿去建立更深层友谊的人，我懒得去扯谎和隐瞒。但她显然有些冒进，在这一点上我们俩当时的认知出现了一点点偏差。切莫交浅言深，我体会到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因类似的事情感觉“被冒犯”。
第一次如此问我的，同样是一个我认识但没有“那么认识”的女生，同在一个活动群体里，一起合作群体组织的相关工作，但也就仅限于此。
那天的活动碰巧我们挨着坐在台下，台上的人正讲到恋爱和婚姻关系。
“哎，你结婚了吗？”她忽然侧脸问我——不过是女生间随意的拉家常。她哪知道我内心已经起皱。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个句子：“我现在单身。”说完心里涌起一丝小得意，觉得这个句子真是无懈可击。
谁知她接着热情地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单身活动，我礼貌拒绝：“没这个需要。”
“为什么？”她白皙的面庞在金丝边眼镜之下泛着求知的光，目光如炬让你觉得不回答她会不好意思。
“我离婚了。”我妥协，并且隐晦地发出一个请求。“但我不想跟很多人讲。”
“哦，我不会说的。但你们小组的人知道吧？”
“……知道。”
“你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知道？”
“我觉得这是我的隐私，和别人没有关系。”
而直到和小雨见的那一面之后我才意识到，我需要为应对这一类问题提前准备好一整套说辞，以便在各种不同的情境之下，条件反射地提取答案顺利作答。
你结婚了吗？这个句式简单粗暴。站在提问者预设答案的角度，是只有“结婚了”或者“没结婚”，而并没有“结了但是离了”这个选项的。
让我们来原景重现一下。
假想情形A。
“你结婚了吗？”
“没呢。”
接下来被询问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是否有男朋友，如果有，什么时候结婚，如果还没有，
是不是因为自己眼光高，想找什么样的……
假想情形B。
“你结婚了吗？”
“结了。”
接下来被动或主动地分享婚姻生活若干，被动或主动聊起是否有孩子，生不生二胎，对生育基金怎么看……
假想情形C。
“你结婚了吗？”
“我离婚了。”
咦，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大约是因为，在我们现阶段的文化里，或是人类的自然情感体验中，通常情况下分享离婚比分享结婚需要更多的亲密层级。换句话说，如果人与人的亲密度从低到高分为一至五级，在我们这个七大姑、八大姨、身边同事、门口传达室大妈、偶然认识的广场舞阿姨都可以关心自己婚姻大事的社会里，“你结婚了吗”可能是一级甚至零级亲密度都会问出的问题，在社会大氛围的培养中，我们也习惯了在一级甚至零级亲密度的时候去分享“结婚了”或者“还没结婚”这样的答案。但“离婚”这个回答，可能真的需要四级以上的亲密度，才会有意愿去分享吧。
好吧我承认，我怕对方静默三秒后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我，为什么离啊？
这就是此类对话最麻烦的地方。当我还没有准备好向对方分享“我的离婚”，不想重听催婚言论，更不想假装还在婚姻里进行无意义的虚假对话时，上述三种回答都是死路一条，哪个都走不通。
三伏天里很容易就脑温过高，加上鼻炎导致的痒在整个面部蔓延，我被迫停止了思考。
我打开某宝下单了一枚尾戒，妄想用这29元的小圈圈传达某种信息——我现在单身，并且独立着，我享受现在的状态。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能挡住别人关切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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