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写了本《王安石传》,据林语堂的说法,梁任公这是意欲给王安石翻案。但是,翻案之说,恐不妥当。关于王安石,历来毁誉参半,称颂者有之,抵毁者有之,就是宋史作者也未对他盖棺定论。既如此,也就没有翻案一说了。
但凡历史人物,多少都有些争议,这是不争的事实。也许丰功伟业愈大,则争议就愈多。据说武则天的墓前立了一块无字碑,其本意是让功过留给后人评说。她算是知晓历史真昧,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历史的真实绝非非黑即白、忠奸立辨的,好的文学亦复如是。京剧脸谱把人定格化,正邪两明,这属于通俗文学,有点像小孩子看故事书。真正伟大的文字都具有两面性,抑或说多面性,对其中的人物也应该同情式的理解,设身处地的想象。没有人绝对的对,也没有人绝对的错。人都是半善半恶,一如《红楼梦》里的人物。这是闲话,此处不论。
再说回王安石,众人皆知,此公以锐意变法闻名于史,而他的老对手司马温公,以反对变法为人所知。要说此二公,孰是孰非,恐难有定论,但二公忠奸与否却可当下立辨。要说二位秉性,绝非大奸大恶之人,都可谓铮铮铁骨,在私德上堪称典范。即便如此,二人却水火难容,细说其来,也就是政见上的不同,除此,便无其它。要说二人主政,皆是为了一己之私利,断然是不能服众的。
王安石与司马光人品上都没有大问题,问题在于是二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事实上他们又都是对的,结果弄得水火不容。这个世界向来如此,岂不怪哉?于是你会看到,真正起冲突的,绝非一对一错之人,而是双方都对之人。这才是吊诡之处。
二人均看到当时宋廷的弊病,也都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司马光略显迂腐,未有实际可操的方法,基本上是喊大道理。王安石有方法,可操性强,结果弄得民不聊生,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大问题。王公当政时,司马公不得不回避。司马公当政时,又一股脑儿地把王公的政策全盘否定,说到底,都有点意气用事,真正认真思考、谨慎度事的时候几近于无。总体说来,两位脾气都大了去了,一样的执拗。
但二位却又光明磊落,王安石过世,司马公已重病缠身,下不了床,他吩咐当时的副宰相吕公著对王安石优加厚礼,以彰节义,以正世风。只此,足可见温公光如霁月,真君子也。王安石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苏轼的父亲骂王安石,写过一篇有名的《辨奸论》,对王安石的批评豪不客气。待到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已罢相位闲居江宁的王安石听说后连忙上书神宗皇帝曰: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据传,这句话至为关键,救了苏才子一命。
待到苏轼被贬,过道江宁,王安石热情地接待了他,与他一起畅游数日,谈古论今。待苏轼别后,王安石慨然言道:此种人物,不知几百年之后还能再出一个否?言语之中,对苏氏无限景仰,惺惺相惜,溢于言表。
三人同逢圣世,秉性各异,个人德性又都灿然如炬。虽主见不同,又不妨碍彼此之间真心倾慕。孔子讲君子和而不同,不过如此。
可令人叹惜的是,几人在政见上的不同,本可调和,但正因为每人均有道德上的优越感,又变得刚而不让,愣生生造成了剑拔弩张、你死我活之势。倘若不是每个人都是道德完人,事情是不是就可以缓和了呢?这谁说得准呢?
以德为纲,恐也非善事,李某迪一事,大可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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