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我外公的记忆,总还是孩提时光,我都还没开始上学的时候,他就教我玩金牌,打麻将。后来我上学了,他教我算术,教我读书,我外公是在他那个时代,少有的文化人,他懂很多东西。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他家里翻出了一本百家姓,像电视上的书那样,蓝色的封面,右上角有个矩形的方框,里面写着大大的几个黑色的字“百家姓”,左边上还是用线装订着的,翻开甚至还有阵阵墨香味。那时候我才上小学一年级,大字还不识几个,但对那本百家姓,我如获至宝。天天缠着我外公教我念,可是,直到现在,我也只记住了百家姓的前几句,而那本书,也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小孩子总是这样,对自己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却又总半途而废,因为总是有很多其他更新鲜的事情吸引着我。
我外公和旧时代所有的家长一样,对子女总是很严格。所以在我妈他们那辈的眼里,我外公霸道并且有些蛮不讲理!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他一直是个睿智的老人,那些流失的岁月,在他的生命里涂抹了五颜六色,相当精彩。
小时候我总是缠着他给我讲故事,他高兴的时候会很耐心地给我讲,讲他们那时候过的苦日子,讲他年轻时候干的傻事,还会讲我妈妈他们小时候的淘气史……而让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和我外婆那些荡气回肠的过往。他们那个时代,婚姻更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在我外婆之前,我还有个大外婆,生了我大舅之后就去世了。然后我外公就看上我外婆了,但那时候和我外婆有婚约的好像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过我外公硬是把我外婆抢过来了!哈哈[em]e400826[/em],这样一比,现在电视上那些霸道总裁的戏码,简直弱爆了。不过虽然大家都觉得,我外婆其实一生过得挺苦的,但其实,在她年轻的时候,她选择跟着我外公的时候,也许是她一辈子最有勇气的时候。但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我外婆嫁给我外公后,接连生了六个丫头,也就是我妈他们六姐妹。在那个时候的农村,一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是悲惨的。而我骄傲的外公,骨子里其实也是个特别封建的男人。特别是在我大舅得病英年早逝之后,我外公想要儿子的心就更加强烈。但我那勇敢的外婆,硬是用了她的一生,为我妈他们守住了一个完整的家,个中艰辛,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记得每次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姨他们回忆起那些痛苦的日子,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他们依然会哽咽,会泪流满面。
但这一切,随着我外婆的过世,我外公也老了,似乎……然后我家也搬走了,每年也只有正月,才会回去给我外公拜年,平时几乎没见面。在我外婆活着的时候,我外公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好像从来没下过厨房,不过对我外公来说,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所以其实我觉得他做饭的手艺还挺好的,但后来的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噩梦是从他中风开始的,他一个人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十月还是冬月了吧,他摔了一跤就中风了,一直在院子里躺了是两天一晚还是两天三晚,我具体记不清了!后来是我大舅的小儿子打工回来去看他,把他扶起来了,可是他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过,不过他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从我大舅的小儿子救了他一命之后,他就觉得是上天的安排,所以他决定挨着我那个表弟一起生活,其实也许是他别无选择吧。
他把他家里所有存着的粮食卖了给我表弟修房子,据说有几百袋。然后他抽了一辈子的烟他也戒了,把他存着的所有烟也卖了,好像卖了几千块吧,也给我表弟修房子!包括他存了一辈子的积蓄,具体是多少没人知道
然后他就盼呀盼呀,盼着我表弟接他去住新房子,我表弟把他老房子的瓦都拆了去盖他自己的厨房,猪圈。就留了他住的那间正房子。我表弟一个月没接他,一年没接他。每天就是端一碗汤泡饭去给他吃。后来我有个堂舅舅去看他,他告诉我堂舅舅,他很久没吃肉了,他好想吃肉。
我堂舅舅就去我表弟家找他们理论,还被我表弟的妈,也就是我舅母骂得狗血淋头。说谁想管谁接我外公走好了。我堂舅没办法了,就找我妈他们姐妹几个商量,说把我外公接出来。可是,一个去接他都不走,他说他都老了,他不想以后都死在外面,农村人,总是想叶落归根的!我表弟的房子是他出钱修的,他就要去坐我表弟的房子。
闹了许久,也许是他精疲力尽了吧。他终于打算走了,不过他要自己在半边过,我妈他们姐妹六个每人照顾他一个月。可是我表弟还去司法告,说我外公的土地和地基都是他的了,是我外公不跟他的,又没撵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的!可是司法没听他的,司法的说,老人你都不要了,你还想要土地啥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然后我外公硬要叫我表弟把给他的钱还回来,我表弟当然是不还了。所以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然后我表弟连我外公的棺材都不给他看,叫我妈他们自己拉着走。所以我外公在街上住的房子,一边的他的床,一边就是他的棺材。
也许是受的打击太大,所以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慢慢地,变得糊糊涂涂的,也不大认识人,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乱骂人,乱发火。
后来我工作了,偶尔回老家去看他,他也总是时好时不好的,看着那样的他,我总是很怀念那个在我印象中健康的外公,侃侃而谈的外公,再不是如今这份模样。
终于,在今年,他走完了他艰难的96个春秋。在一个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中午,他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没有任何人在他的床前。
我妈妈说,她赶到的时候,我外公口张着,眼睁着。似乎有无尽的不甘心,或者有很多话没人听。可是,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赶回灵堂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天之后了。包了孝,磕了头,看着他那张瘦得皮包骨的遗像,我却觉得陌生,因为在我印象中,我外公一直是那个健步如飞,精神烁烁的老人,他会带我打鸟,会带我钓鱼,会给我讲故事,会教我做人,而不是一张我看起来都甚是陌生的脸,是一张我就算不摸,也知道那是触感冰凉的照片。可是我的外公,却只活在我的记忆中了。
那晚绕棺的时候,绕一圈磕一个头,灵堂里全是香熏味,那个瞬间,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然后,我被一屋子的香熏出了眼泪。是的,我一直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每人一注香,就是让你光明正大的流泪……
我外婆和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了,我奶奶过世的时候,我弟弟妹妹不顶事,所以家里忙出忙进的都是我,好像忙得没时间忧伤,那几天就过去了。所以我外公的葬礼,是我记事以来,参加得最为完整的葬礼
愿时光待你如初,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都是好时光,再也没有你在人世间这些磨难,我希望有个暂停键,让你一直在好时光里,安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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