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是真的跟我初中时想象的不一样……不过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我说着,一边手下飞快地写着摘抄作业,字差不多飘到了可能会被语文老师打死的地步。
“嗯,有哪里不一样?”萧玄带着不轻不重的鼻音回应我道,听起来有一丝慵懒而娇媚的撒娇的意味。他安静柔和地靠坐在擦得干净明亮的大理石窗台板上,丝绸般的墨色长发纷落着遮住了修长的双腿。苍白的日光下,他肤色白皙得近乎在闪光。
萧玄一直是我见过最美的、最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连带着一摞厚厚的作业都变得顺眼了很多。
“很多……地方。总之我大概已经改变我原本的想法了。清华不指望了,考不上,中科大和国科大应该还能试试。毕竟我们年级神仙实在太多,经过高一一年的适应后我现在仿佛看破红尘,完全是第14000604次翻车后的平静。”我一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尽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当真正说出口时,我依然会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无力。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总是如同天堑般不可逾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能力与那些年级前列比较。人和人之间真的本没有可比性,比较根本是人们一生不幸的开端。
萧玄略作沉吟,随即温言劝慰我道:“这也正常,毕竟人总是在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我能感觉到你相较于初中而言确实变了很多,变得更沉默更冷淡了,虽然基本没有再为成绩而痛苦过……”他稍微苦笑了一下,直起身子端正地靠在玻璃窗上,“无论如何,你知道的,我永远希望你终能得到自己追寻的一切,无论是你一直坚守着的理想还是一个真正温和的内心。”
“什么?”我停下笔看向萧玄,皱着眉反问道,一时没懂他在说些什么,“我不是……我是常常自诩温柔,但我真的从未认为自己就是温柔的人,我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温柔起来。我就是……无论如何,我希望当我毕业后再回忆高中三年时不会觉得后悔。我倾尽全力过,这就够了。结局我强求不了。……其他的怀念什么的,我还真没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我这样的人,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只有萧玄一个亲近的可信任的人,不明白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的高二学生,不可能拥有真正深厚的、值得回忆的人或事。
“但你一直希望拥有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局。考上向往的大学,读研读博,研究天文学与,量子物理……?然后学习自己热爱的绘画。”萧玄微微摇了摇头,“而且,你知道我所说的‘温和’指什么。你的确是没有初中时那样直白暴烈了,但我宁可你还是从前的性格。至少那时的你会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如今你是更加冷静了,却只给我一种……默默承受着一切痛苦和崩溃,却什么也不说。没人知道你的忍耐限度,也不知道你离彻底崩坏还有多远,就像饮鸩止渴。……我不在你身边,你还能告诉谁呢?你应该更痛苦了吧,手腕上的刀伤也远不及的万分之一。”萧玄的目光刀片一般轻飘飘地划过我的手臂,我不由得不自在地挪了挪手,即使他这个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内心更锋利了。表面上是比初中时内敛安和了很多,但内心却更残破更……畸形扭曲了——我指的是你的情绪变化,不是你——与我所说的‘温和’相去甚远。所以我希望你在追寻梦想的同时也能拥有一颗安定的心,真正的温和安宁的心,你能明白吗?”萧玄放轻语气温声说道。说实在的,他温柔地安抚别人的模样真的很美很美。
萧玄的眉眼柔和而俊逸,阳光半落在他姣好的面容上,将男性的英俊与他独有的惊为天人的温婉融合在一起,越发显得周身的气质温润如玉,令人心醉。
“……好吧,的确是这样。”我毫不顾忌地欣赏着眼前的绝世光景,内心却一片平静,或者说就乱了那么一点点,“明察秋毫说的就是你。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只对有关我的事这般敏锐,还是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如此?”我露出一个微笑,故意说道,“我的意思是,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某个人而有意无意养成的习惯?”
“……少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不吃这套。”萧玄仿佛掩饰什么一般轻轻咳了一下,装出一副微愠的模样望着我。
“别搞得我好像不知道似的,”我大笑起来,“我都知道。包括你了解我……我也知道。不过补充一点,我只是因为成绩不再像以前那么好才不敢在班里放肆,没有更多别的原因。”我在这里停顿了几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至于你说我的抑郁症……好吧,是这样。没有错。”我无意识地移开目光,却正好落在还没写完的摘抄作业上,“其实有时候我也说不确切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大概多数是学习方面的问题吧,还有跟家人的关系不和谐什么的。现在想想或许也不算太大的事,但当时真的很痛苦,非常痛苦。的确,我是不需要再受到来自同学、老师、年级排名的压力了,但我还是会很痛苦,也许是因为太爱慕虚荣吧。一次排名不前的考试,一次没满分的听写,一次错很多的作业,一次公然的批评……全是锋利的刀,直往我心上刺,尽管其实无人关心我发生了什么。真的,太矛盾了,学习好压力太大,学习一般压力更大:高考凉了那是真的得玩完儿。哈,太难了。”我说着,总觉得自己有点鼻音。每次说起来都好难受啊,不是矫情,是真的很痛,亲手撕裂伤口的那种疼,“可能是你也不在我身边了吧。每一次我感到绝望你都不在。好在我还得写作业,没太多时间崩溃太久。”我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了。再继续下去我可能真的会崩溃,那作业就写不完了。
“……首先,不是因为我不在你才崩溃的,而是因为每次你崩溃时我都不在,所以你才会更痛苦。……无论如何,对不起。需要我跟你去的话你早该直接说,你知道我不会拒绝。”萧玄微微垂下眼帘,面露不忍,半是歉意半是担心地说。尽管这完全不是他的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耸耸肩,“有可能导致我抑郁发作的原因太多了,也就是一大堆其实啥都不是的破事吧。我不知道,但就是很痛苦。大概,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吧。”我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语气冷淡得像是在不得不向他人转述关于厌恶之人的事,“自好几次崩盘后我对世界对人间产生了质疑和疯狂的诅咒。我找不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也不明白自己活着的理由,因为存在本身就是最沉重的惩罚。总觉得没什么能支撑我活着,死亡也自然成了一件无所谓的小事。真的,就,看开了,无所谓了,下一秒冲上顶楼跳下去也不带犹豫的。只要我想,随时随地,任何原因,我能做出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情。”我冷笑,换了个姿势瘫在座椅上,没去看萧玄的表情。我大概知道他会做何感想,所以我不能看。会心疼。
“……我不是吗?”沉默半晌,萧玄再次开口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沙哑,“或者你坚持了那么久的梦想呢?你热爱的一切,这些,又算什么?”
“这些是我舍不得放下的东西。是,我难以割舍它们,永远见不到的话的确会很遗憾,但是也不是不能放弃。”我说,“当然你除外。所以我说的一直是想让你带我走,而不是离你而去什么的。不然我能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你么。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足够优秀,证明……我才是那个更值得的人。”
“所以,也许你可以来呢?这样的话,我放学看到你就会好很多。可惜我还要写作业,没时间像以前那样接受你的心理治疗。……算了,你还是别来了吧。那边的居住环境我都嫌弃,你还是别了。”我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玄,自说自话道。他的脸色不太好。
“你当然值得,可你……”萧玄欲言又止,微蹙着略显纤细的剑眉望着我,大概是在纠结措辞。
“好啦,没关系的。我并没有在向你求助什么,你也不用摆出那种楚楚可怜的着急表情。”我懒懒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快要从座椅上滑下去了,“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下高中以来我的内心世界而已……或者说探讨。然后如你所见,就是这样。没别的了。你不用担心什么。”语毕,我坐起身,开始继续写作业。
我感觉到萧玄一直在看着我,虽然他不再说话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盯着我写作业。我只好坐在那里被他盯着,不再说别的。
“但无论如何,你在尝试变得温柔。”过了不知多久,萧玄终于又开口道,“我能感觉到。尽管对这个世界再怎么深恶痛绝,你也还是会尽力温柔地对待别人。”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那只是因为你是个温柔的人。我不能……让你失望。一切仅此而已。好了,我该继续写作业了,别再说了吧。我会分神。”我没给萧玄一点反应时间,自顾自地就摆出一副集中注意力计算的样子。萧玄大概是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就安安静静地研究起我新买的九连环了。
好吧。看,他就是这么好的人。萧玄就是一个如此温柔细致的人。所以,其实没有他我不行,各种意义上。但我不想开口告诉他,我不想要求他太多,因为我知道他会答应,他都会答应我要求的一切。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我不想……给萧玄添太多麻烦,虽然他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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