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古代还是今昔,盛世中都隐藏着疾苦。一部《人世间》把人世间的苦难演绎到极致,但主人公历经磨难,终究坚韧地活下来了,并创造了自己理想的生活。《隐入尘烟》中的主人公在惨遭生活捶打后,最终没能揭去生活的苦难大幕,悲惨死去,隐入烟尘。
马有铁父母早亡,弟兄四人:马有金,马有银,马有铜,马有铁,从金属的属性上讲,金银铜都比铁金贵,生活中也如此。大哥二哥都已不在人世,马有铁无妻无家,跟着三哥马有铜靠出苦力度日。眼看儿子长大,要谈婚论嫁,马有铁也没有更多的剩余价值可压榨,哥嫂就忙着给他张罗媳妇分出去,于是,就遇到了跛脚的贵英。贵英虽然名字里有“贵”字,但一点也不金贵。她同样是跟着哥嫂过日子,出于善良,她给了要饭的一个馍,惨遭哥哥毒打,导致大小便失禁,在床上躺了好长时日。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家庭。
无论生活多么灰暗,爱情来临,终究是件让人喜悦的事儿,两人照了结婚照,一个大红喜字贴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墙虽斑驳,但遮挡不住红艳和热烈。
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村里有外出打工的人家,屋子闲置在哪儿,他们东家住一晚,西家住几宿,居无定所。无奈,又赶上村里闲置房拆迁,他们只能一次次搬家。每次搬家,他们除了拉走简陋的家具,还不忘带走那个红艳艳的“喜”字,然后在新住处虔诚地把它贴在床头,马有铁负责贴,贵英负责端详是否平整歪斜。这个画面在剧中出现了还几次,温馨而美好。
搬了几次家后,他们实在无处可搬了,就地做床,天做帐睡在田地间。即便这样,马有铁和贵英没有说一个“苦”字。他们不怨天不尤人,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耕地,撒种,管理,收获,每一步都和季节走在一起。
他们俩一起下地劳动,一起咽下一日三餐,关爱渗透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间。贵英怀揣热水瓶,在寒冬的夜晚只身一人等着从城里归来的马有铁,只为第一时间让他喝上热水。马有铁视贵英如珍宝,他有自己表达爱的浪漫方式。他用五粒小麦在贵英的手上摆出花型,印出一朵美丽的花印,说,有了这个,你就不会走丢了。爱一个人,不仅仅希望与他一起立黄昏,被人记在心里才是最幸福的感觉。
他们俩一直在努力过自己的日子,种地,收粮,孵鸡,养猪,建房。从泥土到泥坯,从泥坯到泥墙,再到土坯房。汗水恣意流,苦累不言说,到底是多大的生活热情才能击败这无数艰辛?马有铁和贵英没有说,他们只是一味地做着。慢慢地,他们有了自己的院落,鸡已下蛋,猪也长大,房屋虽不豪华,但足以温馨遮风雨。马有铁还告诉贵英,等收了粮,卖了钱,带她去城里看病,未来充满可期。
马有铁爱贵英是出于爱情与亲情,那他爱众生又是因为什么呢?无疑就是善良了。
当一个人自己的日子都苦到无法想象时,却不丢善良,尽可能地去帮助他人。马有铁是村里唯一的熊猫血,村里的暴发户急需这种血救命,马有铁答应了,因为这个暴发户承包着村里的田地,承包费还没有给农户。如果这个人死了,村里的农户就遭了殃。马有铁牺牲自己,给了村里人一个安心。贵英心疼马有铁,不想让他献血,但劝说没有成功。有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马有铁走在无偿献血的路上。
马有铁物质贫乏,但他做事的分寸拿捏得高大威武。他想给贵英买一件大衣,这样可以遮挡她经常尿湿的屁股。但钱不够,暴发户的儿子正好看到,就买了一件送给他。马有铁却没有趁机占便宜,而是一再说算是借的,等发租金时从里边扣除。暴发户没有卖掉粮食,无法给租户租金,只能拿粮食抵租金。马有铁在搬粮食时提醒暴发户的儿子扣除衣服钱,对方说算了,马有铁说一码归一码。
马有铁悲悯一切生灵。他在自己居无定所时,还担心小燕子无处筑巢。他放走桶里的蝌蚪,善待与他相依为命的驴。
但他没有得到相应的善待。
他建房子时,至亲三哥马有铜没有帮忙;侄子结婚时,三哥没有喊他吃席,只是提了一些菜给他,尽管强调说菜是没有动过筷子的;侄子结婚,他往城里送家具晚到,三哥不留一点情面把他批一顿。上级文件说,村里的贫困户可以得到救助,自己出一万五千块钱,就可以得到一套城里的房子。三哥以马有铁的名义申请了一套,还说是替他先拿出了一万五千块钱。马有铁进城看房,记者采访,看似天上掉落的馅饼,却没有让马有铁接住,其实,城里的房子压根儿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三哥马有铜只是利用了他的身份。
尽管这样,马有铁仍是没有任何怨言,他非常满足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贵英,房子,下蛋的鸡,长大的猪,相伴的驴。
悲剧是什么?悲剧就是把美好毁灭给人看。
贵英拖着病体给在田间劳作的马有铁送饭,不幸滑落到水渠里溺亡。马有铁的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中的所有美好轰然消散……
他卖了粮,还了欠着的化肥钱
他收了土豆,给人家送去原来已经承诺过的两袋土豆。他没有见到茅草的主人,把土豆放在了人家门口。
他还了孵小鸡时借别人的十个鸡蛋,人家说,时间那么长了,算了。他说,一码归一码。
他放生了与他相依为命的驴。
他了无牵挂了,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他和贵英养的鸡下的第一个蛋时,他没有舍得吃,监督病中的贵英吃了,他还告诉她,以后每天都有蛋吃了。他拿着剥好的鸡蛋,看一眼墙上的贵英,吃一口鸡蛋,无声无息,无言无语,生命终于此。
在马有铁的眼里,哪怕世间疾苦,若是能够与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也值得。
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他能找到贵英,让他和她,他们的鸡,他们的猪,他们的驴,他们的土坯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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