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中）
（1）
1931年。
中原大地，破败依旧。
但位卑未敢忘忧国。
适逢乱世。
身为偷儿，却也不敢怠慢了正业。
于是，时隔四年，全国小偷云集冰城，再度召开技术大会，评选新一届的盗业魁首。
秦某不才，凭借一手独步武林的缩骨之术，于摇铃密室之中无声无息盗走紫金戒指一枚，技压群雄，再度摘得盗魁之名。
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
按说我们这行搞技术的。
能耐大小，自有输赢。
夺冠之事，本来倒也无可非议。
但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
总有一些能耐不行但自负清高的主（实际就是下三滥啊），看不得人扬名立万。
比如我们同行宋阿德，这是一个集低俗庸俗媚俗于一身的高雅人物。
专门偷大姑娘小媳妇家的衣物首饰用来变卖。
你说他采花吧？
倒也没有。
但他对听窗户根儿啊爬墙头儿啊这类行为似乎有着很大的爱好。
简单说吧。
就是一个披着高雅外衣的流氓。
这种主。
论能耐是根本不够看的。
但论是非，论起来嚼舌头根子，却是拿八十个老娘们儿都不换。
这不，酒宴之上，刚刚一杯酒下肚，这货就开始找我的麻烦。
他把嘴一撇，一脸没憋好屁的模样，站起身来，对我说道：
秦大仙的盗窃水平端的是独步武林称霸江湖，只是不知道您老人家四年前许下的弘誓大愿，是兑现了啊，还是一时马虎，记不得了？
呵，好缺德啦！
四年前我一时酒醉吹了个牛，说是要替全天下的同行露脸，到大洋国人的帅府里盗一件国宝还朝。
事实上，我确实也去了，而且盗宝也成功了，但事情我却没有如何宣传。
倒不是说我怎样淡泊名利。
行走江湖，我不图富贵不图温柔，我还不图个好名声么？
之所以没有借此传名天下，主要是有两方面的顾虑。
一是近些年来势头不好，大洋国很是嚣张，尤其是那个叫作仓井马里亚的主，更是耀武扬威，做了东三省的总司令官，而当年丢失金睛翡翠双龙镯一事，也始终让他耿耿于怀，所以多年以来，他一直明里暗里的调查此事，高价悬赏，让我不敢自爆身份。
二来，也是我最近在跟哥哥镇八方白面昆仑侠张立民密谋一件更大的案子，劫大洋国人运输的物资，虽然数目不算如何的庞大，但加不住我们是几十个山寨同时行动，积少成多，倒也够那帮孙子喝一壶的。
有此两点，按说我就应该忍气吞声，哈哈一笑认个栽，把这篇儿翻过去也就是了。
但那时的我还是太年轻了，年轻气盛，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尤其是瞧见这货一副表面笑嘻嘻心里跑羊驼的倒霉模样，我就恨不得一句话便噎死他。
于是，头脑一热，我便犯了一个大概是我一生也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一拍胸脯横打鼻梁，冷笑道：
小子，还真叫你给说着了，本来小太爷我低调，不想跟大伙儿炫耀此事，但既然是你小子张嘴问了，小太爷也不怕告诉你。四年前，有人夜入大洋国帅府，盗走一对儿金睛翡翠双龙镯的事儿你们都听说过吧？没错，这就是小太爷我做的，此后远赴南方，将他交到了鲁迅先生手里，又有鲁迅先生转交到清华大学考古系孙教授（可不是《鬼吹灯》那个孙教授）手中，现于校内研究院精心收藏。如何，小子，我这算不算是兑现承诺？
我借着酒劲儿洋洋洒洒说的得意，底下大伙儿聚精会神一个个也听得专注。
唯独宋阿德这不开眼的货，冷哼一声，就跟吃了两斤酸黄瓜一样，皮笑肉不笑：
秦爷，倒不是兄弟我质疑您的本领，没错，当初大洋国帅府失窃的事情我们都听说过，可怎见得就是您的手笔啊？江湖之上可是没有走漏半点的风声，兄弟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您自吹自擂领这份儿功劳，兄弟们也分不出真假来啊！
这家伙说的洋洋得意，瞧那意思是，吃准了这事儿没有证据想要刻意败坏我的名声。
对于这种人，你是打不得也骂不得。
打是理亏，骂是心虚，只能和他讲道理。
可这孙子偏偏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我冷哼一声，也是一腔火气藏在心中，我傲然道：
普天之下有能耐的偷儿也都在这儿了，既然这姓宋的小子不认为是我千里追风秦大仙做的，那我想他的能耐必然是在我之上，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人弄，既是如此，今日又是天下群雄聚义的大好日子，不如我出个节目助个兴，宋阿德，你我比试一番，看是你偷的了我，还是我偷的了你，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别看我一边慢吞吞的在那里讲话，手上的功夫可没有闲着，只是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这个叫作宋阿德的小偷儿已经被我盗了个精光。
随着他裤腰带被我悄悄取走，这货就如同到了澡堂子了。
刹时间，宋阿德臊了一个大红脸，如被人调戏的小媳妇一样，羞羞答答地就跑走了。
大伙儿一个敞笑，倒也再无人质疑此事是不是我做的。
于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是夜，尽欢而散。
可当晚喝的酩酊大醉的我却不知道，危险，正悄悄来临。
（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宋阿德被我当着全天下同行的面给戏弄了一回，这跟头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列位也别怪我不给他留脸，他当着天下同行面找我麻烦的时候，可想过我以后能否立足江湖？
现在是我有能耐，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
可若是我真的本领不济，偷他的时候被他察觉，可有人会来同情我吗？
江湖之上，更新换代。
总是新人笑，总有旧人哭。
能耐不成，就本分一点。
谦虚低调，才是王道。
可惜，宋阿德并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失败，才会丢人。
按说，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主了，这么大岁数吃了这么大教训，知道点儿好歹，就该反省自查，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过，天底下如宋阿德这样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永远都是别人如何对不起自己，好像自己一生下来，就掉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披靡天下，唯我独尊。
拜托啊，铁杆儿庄稼都倒了，爱新觉罗都是百姓了，你小子算是哪儿门皇亲国戚？
就即便你是，现在这年头，你又能如何？
是吃饭你能不花钱，还是打车你能不结账啊？
诶……话扯远了，总之这小子是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反而是把脸儿一扭，汪汪两声，去大洋国那边儿给我举报了。
当时的我还很不理解，心说好歹大家都是中国人，自己窝里怎么斗，那都是自己兄弟的内部矛盾，我盗国宝还朝，那是给天底下的中国人露脸，怎么说，也不该捅到大洋国那边儿吧？
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是一天到晚。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家国情怀，在他面前都是扯淡！
你惹了我我就弄死你。
他的道理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他挑起的是非他不管。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吃亏，谁让他吃亏，他就让谁丧命。
要么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呢？
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换成后世说相声的一句话也挺适用。
那就是：同行是冤家！
（3）
被宋阿德这小子卖出了大案，一时之间，存身之所，风声鹤唳。
所幸有大哥左右周旋，总算是躲躲藏藏没出大事。
但宋阿德这小子真是有做狗腿的天赋，不知道是从哪里摸清的门路，竟是带着一众大洋国士兵找到了我们的藏身之所。
然后，大战爆发！
大洋国部队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我们一山人马屠戮殆尽。
那一刻，我悲痛欲绝，只想着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和这些不够人格的畜生拼了性命。
但就在我准备赴死的时候，大哥拉住了我。
他同样是热泪盈眶，只是，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对我说：
死了这么多乡亲，总是要有人留下复仇的，何况杀两个普通的小兵没有意义，他们也感觉不到疼，只有杀掉他们重要的人物，他们才明白，想要灭我家国，势必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在一片硝烟中，我与大哥躲过了追杀，暂时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两日后，我们潜回这里，为所有死去的父老乡亲兄弟们立下了一座墓碑。
望着漫山荒岗，尽是孤魂，我与大哥泣不成声。
许久。
三柱清香，袅袅升起。
我们对天起誓。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大洋国，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拜祭已毕，返身下山，我对大哥说，在复仇之前，我要先杀一个人。
大哥点了点头。
他轻轻道：
本来，国难当头，炎黄后裔自相残杀，这并不是什么露脸的举动。
可有些人他不想当人，残害自己的同胞，为一己之怨牵连无辜。
那么，把他杀了，倒也没有什么过错了。
最后，大哥问我，需不需要他出手帮忙。
我摇了摇头，回答说：
就不脏了您的刀了，杀他，我一人足矣。
言罢，我施展起轻功提纵之法，身如鸿雁，转瞬消失。
一时间。
漫山遍野只剩下一个声音。
宋阿德，拿命来！
（4）
清晨拂晓。
冰城最有名的青楼，宋阿德正睡得香甜。
协助主子破了这么大一起盗宝案，虽然没有追回贼赃，但是出了气，仓井马里亚还是给了他一笔很大的赏钱。
往日便喜欢眠花宿柳的他，碍于本领不济，常常是求而不得只能自流口水，如今摇身一变有了家资，自是要来好好消遣。
我悄悄潜入屋中，望着一脸猥琐相貌的宋阿德，真是恨不得一刀就结果了他。
可果真如此，也太便宜他了。
若无他挑逗群雄激怒我说出当年大案，又哪里会有无数乡亲惨遭不测。
若不是他本领不济里通外国，又哪有无数国人丧命往生！
就这么让他死在温柔乡里，倒是如他的愿了。
我咬了咬牙，以点穴之法定住身旁美艳女子，然后封住宋阿德哑穴，单臂一提，便将他从被窝中拽了出来。
接着，脚下生风，带着他来到了墓碑之前，
我解开他的穴道，他便跟疯了似的向我求饶，他说这一切根本不是他做的，是有人栽赃嫁祸他。
我说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若非是你出卖的我，那日上山屠村，为何只见你一人身影。
宋阿德还要争辩，手起刀落，我便断去他一只胳膊。
他疼得嗷嗷直叫，爹啊娘啊喊了半天。
我面无颜色，只是冷冷地说：
这一刀是因为你无事生非！
又一刀。
这一刀是因为你里通外国！
再一刀。
这一刀是因为你心怀不轨！
末一刀，见血封喉。
这一刀，是因为无数死难的同胞。
宋阿德闭气身亡，我泪如雨下，举起刀来，正欲自刎谢罪天下，却是大哥电闪一般空手夺白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
人死不能复生，江湖事江湖了，杀了宋阿德，江湖事就算是了结，老弟，我听说龙门饭店来了一位大人物，我想大洋国的债，就应在他的身上吧。
我精神一震：
大哥，你的意思是？
大哥负手而立：
一往无前虎山行，老弟，可敢？
我拭干泪水，点了点头：
死过一次了，没什么不敢。
大哥飒然一笑：
那好，那你我兄弟便大闹龙门！
（侠客行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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