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卸妆摘隐形眼镜和洗脸。
然后对着镜子默默观察，除了痘印和黑眼圈和暗沉的皮肤，似乎还没有太过衰老的迹象。于是扯起嘴角发出微笑，挤出酒窝比起剪刀手，假装自己还是18岁的少女，并且心里想确实蛮像18岁的少女嘛。这样恬不知耻的幻想有一天被彻底击碎了，那是此生难忘的一天，一想起来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2017年9月份的一个周末，也就是去年刚入秋的时候，我和我的好朋友郭碧婷Plus一起回高中母校溜达。虽然母校离我家就几公里的路，可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可能因为我实在是太懒了，也可能是因为自觉一事无成没脸回去。
那天天很热，我们俩打着太阳伞下了出租车，母校的大门面对着我们，一进去就是很大很大的广场，很大很大的广场就像一片巨大又汹涌的海洋，裹挟着过去的记忆一下子扑面而来，那些记忆一度被封禁在这里，此时此刻满血复活，它们仿佛发生在昨日，又仿佛发生在遥远的上辈子。心里一股莫名的悲伤逆流成河，我把头抬成45度角仰望天空，太阳太刺眼了，我赶紧低下头躲回太阳伞下面。
这个广场是我们以前做课间操的地方，好像是第八套广播体操啊，都已经不记得怎么做了，只记得扩胸运动的时候都是弱弱地扩。所有人都跟老头老太一样有气无力，手也抬不起来脚也踢不起来，神情麻木好像在梦游，而那些认认真真有板有眼动作超标准的傻孩子肯定会被大家像猴子一样看。但是整理运动一做完，所有的人就都从梦里醒过来，一下子变回元气满满活力四射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真是奇了怪了。
走过广场就是我们的教学楼，一下子就认出来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最左边，虽然它其实长得跟别的教室没什么区别，但是它就是不一样。我还记得教室隔了一条走廊就是厕所。那时候经常在女厕所听到隔壁男厕所里班主任在一边尿尿一边批评某个跟他一起尿尿的男同学，我们女同学们一个蹲在坑里一个等在坑外，面面相觑咯咯直笑。
我和Plus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忆着种种，一边慢慢踩着楼梯往上爬。因为是周末，很多学生还没有返校，只有零星几个在教学楼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是用跑的，就算不跑也走得很快，大概这就是年轻人的freestyle吧。我们爬上三楼，正打算拐到往日的教室去缅怀青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匆匆忙忙跑过来要下楼梯，一眼看到我俩，立马恭恭敬敬地停下来，字正腔圆地说：老师好！
然后，他像一股风一样又卷走了。
我和PLus大眼瞪小眼瞪了三秒钟，然后不约而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歇斯底里，简直要笑疯掉。
笑完了，有一点点再也笑不出来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不管自我感觉如何良好，在真正的少年眼里，还是一看就能看出来我们不是少女了啊，即便Plus那天穿的是蓝色小衬衣和黑色小裙子，而我还是黒长直背个帆布包包，两个人还是少女的打扮，却早已不是少女的模样了，大概更没有少女的气质了。
那么少女的气质是什么样的呢？刚刚我们撑着太阳伞在操场上走，身边是来来去去的少女，一个个素面朝天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脸蛋晒得黑黢黢又红扑扑的，眼角眉梢都跟着发丝一起飞，然后用好奇的眼神看看我们这两个撑着太阳伞的怪阿姨。那就是少女的气质，永远都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畏惧太阳光，不畏惧素颜，不畏惧变老，因为根本还没有想过变老这个命题。更不畏惧生活，因为她们以为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就是生活。
可是我呢，我有时候在逛优衣库的时候经过有全身镜的地方，灯光打得非常明亮干净，于是我可以一眼瞥清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种从内而外的愁绪笼罩着我，不是少年的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真的很愁，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一点都不清澈一点都不明亮，想要笑一笑，也是皮笑肉不笑，就是没有办法笑出那种眼角眉梢都飞起来的笑了。
我们的教室还在那里，可是已经变成了艺术生的画室，里面堆满了石膏雕像。我从后门的窗户往里看，再也看不到什么了，那些漫天漫地堆积着的书本和穿着白衬衣的闪闪发光的少男少女们，全都不见了。
承载核心记忆的遗址已经面目全非，于是我们站在那里长吁短叹了一番，然后默默地沿着楼梯往下走，我突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当我们成群结队从教室走出来，去广场上做课间操的时候，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我惊愕地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班的那个男生，我顿时面红耳赤，用旁光瞥见牵着我的手的Plus默默看了我一眼，幸好她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我们的交集也只有这样，他每次碰到我就从背后拉一下我的头发，踩一下我的鞋后跟或者打一下我的头，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发生肌肤之亲啊混蛋！（毕竟打头是隔着头发的嘛）还是当着同学的面！
虽然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是我的印象中似乎我们还没有真正说过一句话，我只在有一年圣诞节收到过一张他送的贺卡。那天早上我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它很调皮地躺在我的课桌上（此时此刻我写到这里发现自己忍不住就微笑得很厉害然后有点眼睛湿湿的感觉），打开看到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他写的，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认识了他的字体。他的贺卡写得极其内敛和一本正经，大概是我觉得你很棒祝你圣诞节快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客套话，字也是扭七扭八丑丑的。但是我偷偷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觉得非常开心，比看到他说"我喜欢你"更开心。
然后，我就开始纠结了，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该回给他一张贺卡吗？可是该写些什么呢？而且怎么送给他呢？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会不会以为我喜欢他？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那么下次见到他，跟他说一声谢谢吧，嗯，就说贺卡收到了，谢谢你。这样应该没关系吧，打定主意之后心里就安定多了。可是以前总是遇见，这回却总也碰不到，就算碰到了他也总是跟他的兄弟在一起，那我肯定不敢走上去跟他讲话呀。好不容易有一次迎面在楼梯上遇见，我早就看到了他，却立马装作没看见一样低下了头，我们一点一点地走近，那句谢谢你就在我的嘴边，我的嘴却怎么样都张不开，因为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怕一开口它就会跳出来跳到地上然后就跟发了疯要去旅行的青蛙那样biu一下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擦肩而过的短短几秒钟里，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可是我连抬头再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就这样一次一次错过了，于是到了后来我们又恢复了常态，我一眼看到他就再也不肯看他第二眼，他也还是拍一下我的头就飞一样地跑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很怕他开口跟我说什么，他好像也很怕我开口跟他说什么似的。
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甚至一次都没有向他微笑过呢，但是他肯定每次都冲我笑，因为我一直记得他的笑得弯弯的眼睛，而我都没有向他微笑过，他可能都不知道我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只有那张贺卡知道，当时的那个少女，肠子里千回百转，无数次欲言又止，无数次欲语还休，终于还是没能微笑着对他说一声谢谢你。
那个心怀小鹿的少女，实在是好可爱。那个时候，因为他不言不语地轻轻地喜欢她，她就觉得这个男孩子真好，哪里都好，瘦瘦高高眼睛弯弯，一天到晚活蹦乱跳，就算学习不好，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妇女，跟喜欢的人在微信上飚起黄段子来脸不红心不跳（虽然真的见了面还是会很怂），真的挺难过的，再也变不回那样天真单纯的少女了，再也不可能一想到某个人就整颗心砰砰乱跳了，再也不会对男人对爱情对人生充满美好的期待了。
一提起男人就"呵，男人"，一提起生活就"呵，生活"，好像一副看透一切厌烦一切的神气。这就是我这个中年妇女的日常了。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还是祝女生们节日快乐吧，不过妇女这个词真的一点都不好听，还是想要努力做一个少女，那么就从少抱怨一点男人开始吧，不要做一个一天到晚见人就说"我老公是傻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怨妇，那样真的会变得不可爱。那么实在忍不住不抱怨怎么办呢，那么我也不知道了。
至于男人，快给我打赏3块8我就不骂你们！
文章首发于个人公众号：吃了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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