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四)

        讲座很短，不足一个小时。

　　散场后，维娜继续整理笔记内容，她身边的罗岩酣睡正香，规律的鼻息，间断重复地轻抚维娜臂上一处肌肤，清凉痒痒。

　　换作旁时，维娜会觉得有这样傻瓜直白的罗岩陪在身边，是安慰满足的。可结合刚刚听讲的内容，维娜此时此刻有着极强烈的不安。

　　对于幸福，她开始萌生了自己的规划，而这份规划里，却没有如今罗岩的位置。

　　她回想，这几个月间偶然相处，虽尝到意外的甜蜜，是那些年不曾有人陪自己经历过的满足，但畅想未来时，维娜很是愁闷，因时光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那个陪自己到处玩耍的少年，终有一天要面对生活日常的寥寂。

　　她很彷徨，她很躁郁。她喜欢罗岩的，不过是他无微不至的陪伴，贪恋的，也是有他在身边的安稳。

　　而眼前这份笔记里所规划的幸福未来，涵盖了许多实际生活状况，那是她没了解过的困境，她无法预知。

　　看着眼前还在沉迷梦境的罗岩，维娜已被知识唤醒的脑子，开始思考——学生时代，他们或许可以这般一直下去，彼此欢笑依偎，但未来呢？他们当何去何从，是继续偶有见面呢，还是终究离散？

　　维娜努力摇摇头，不愿去猜想某时某日的结局。或许这堂“幸福课”，她就不该来听，不听就能更好地享受流淌如山野溪河的快乐，让未来按着它未知的进度临到，又按着不知谁预定后的轨迹发展。

　　那该多好啊！

　　原来，不知，比知快乐。

　　维娜踌躇了半晌，她摸不准自己现在的心，悲悯地看着还在梦乡里的罗岩，挣扎两难间，她要做出抉择。

　　………………

　　维娜摇动罗岩的手臂，把他拉出口水直流的梦幻泡影。

　　“维娜你干嘛啊？”罗岩扬起袖头蹭去嘴角残留的哈喇子，有些起床气的恼怒。

　　“罗岩，我问你，幸福是什么？”

　　片刻揉眼骚发，罗岩恢复了清醒，他正视维娜此刻的严肃认真，有些蒙圈。

　　上一次见她这般，还是初识她的那日，他破坏了她看书的雅兴。但今天又是为何啊！

　　“幸福啊，嘿嘿！”罗岩拄着手臂，歪头扮鬼脸傻笑。他不知自己哪里又触怒了千金大小姐维娜，只得如此装衬。

　　维娜看见罗岩瞄向自己，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心中所忧更甚，她深吸口气，蹙眉急问：“跟你说正经的呢，别嬉皮笑脸的。罗岩，在你心中，什么是幸福，怎样才幸福？”

　　“你知道我没听这个讲座，维娜，你这么刁难我，都把我整不会了。你看人都散了，咱也走吧，天色尚早，去别处玩玩。”

　　“罗岩，我就问你，在你心里，幸福是什么？”维娜三次郑重其事的问他，面色焦虑，神情紧张专注。

　　罗岩意识到，这一刻非比寻常，但如何非比寻常，却摸不着头脑，维娜到底怎么了，他不知道，他开始悔恨自己为啥没听这个讲座，若听了些许，凭自己的小聪明一定能安抚眼前情绪不好的维娜。同时，他也暗骂那个劳什子的冯教授，给美丽可爱的维娜灌了哪门子毒鸡汤，导致她这会儿性情大变，对自己冷颜冷语。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面对维娜充满期待，又咄咄逼人的质问，罗岩意识到这重考验，若他过不了，他俩之间的关系会走向低谷。

　　“幸福嘛！嗯……怎么说呢？”罗岩小心组织着言辞，又一面观察维娜的反应揣测对方想要的答案：

　　“幸福！就是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有你同在，陪你到老。”

　　罗岩为自己的小聪明暗暗窃喜，这回答应该能讨好维娜吧。

　　只可惜，他根本不知，在维娜心里，无知无术，毫无前瞻性的他，已濒临出局。孩童心性的罗岩，出口任何答案，都无法满足开启识智的成长少女。

　　维娜心中也许曾期待过，这男孩罗岩会摇身一变，成为她所不认识的，有远见有担当的男人罗岩。

　　但这速成几率，根本不现实。

　　维娜听了罗岩这句幸福誓言，低头蹂躏了笔记簿上一页纸。纸上记着，她听讲座后，反复询问自己的意见。

　　若是他有想过未来，就与他厮守一生，若是他从未计划过，那么，好聚好散。

　　显然，男孩始终是男孩，他与她，至终不过是夏日里的春梦。

　　………………

　　阅览室那日后，罗岩再也没见过维娜，无论是她常去的707阶梯教室，还是潭边的咖啡馆。

　　那张背椅，罗岩很久没再睡过，仿佛记忆里去要遗忘的，不只是她，也连同她所爱。

　　罗岩开始学着坐在吧台上，喝起甘苦一色的黑咖啡，他鬓髻规整，衣着正式，背起肩包，提着电脑，忙碌于学业进步，一改慵懒痞子习气。

　　男孩到男人，需要时间的蜕变。

　　维娜不知，于是不等。

　　正如她也不知，要从女孩，成为女人的幸福路，同样速成不得。

　　期待，永远赶不上真相。

　　不能驾驭的知识，一颗毒药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