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文/陈丽娟

我的二哥是个极其古怪的人，他与世隔绝，一心读书或者一心做自己，以前是，现在更是。

二哥在我家的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大姐，他与我相隔十岁，从我记事起，我看到二哥走路带风，手里总是拿本书，他的长相和爸爸神似，宽宽的额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其实眼睛也挺大，他很喜欢笑，一笑居然会眯成一条缝。他的眉毛特别浓，远远看到他，就觉得他那黑黑的眉毛特别显眼，二哥不像我的大哥和三哥，不是很喜欢说话，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书堆里，不太爱理周围的人和事，但他也是一个细腻的人，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对我们家人的爱是深沉的。

二哥不爱交际，也是有好处的，他总是沉迷于他的数学和物理化学世界，他一有空就钻研他的题目。因此，二哥爱上学习，他的初衷不是因为家里实在穷困了，是因为他十分热爱他书中的理科各种令他好奇的试题，他具有极强的钻研之心，有一种不攻克题目不罢休的决心。于是乎，他的成绩总是在班里名列前矛，他对生活要求极低，在一次我们的全家福上，那时，我和三哥还没有出生，二哥大概还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二姐被父亲抱在手上，二哥竟然穿着的一双鞋子，是不同样的，一条裤子也是一边长一边短，他很诡异地站在一边，抿嘴天真地笑着，我想想二哥就好笑，他应该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有趣？！果真，二哥真是这样的人，从我记事起，二哥都上初中了，他每天放学回来就给我带回一堆的小人书，是那种比巴掌还大点，上面有图画的小连环画，他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反正都天天带给我，有时是几本，有时是上十本，我的童年还真的和这些连环画有着不解之缘。我小时候，在我们的乡村是没有幼儿园上的，但我有丰富的这些连环画，二哥一回来还给我讲，他不喜欢太啰嗦，总是大概精要的讲一两句：“这个是《西游记》，里面讲的是孙悟空打妖怪的故事，字看不懂不要紧，你看上面的画————”我点头应允，心笑着接过他给我的一摞小人书。“这下太好了！我有书看了，再也不会说，你们都出去了，我跟谁啊!”我自言自语着。其实二哥是个爱文化和知识的人，也有细心的爱，不然，他不会这么用心地给我带书，让我度过难捱的孤独的童年时光。

二哥拒绝世俗，活得很真实的一个人，他平常不善于礼节和人情世故。确切地说，他是我们家中，读书最厉害的一个，因为他的专注，因为他的单纯，是那种特有的单纯对于真理及知识的人。有时也很较真，对于知识。我们都懂他，特别是我们的父亲，父亲爱他也是很特别的，因为他从小因为父母都要忙着出工，没有人带他，在摇篮里，才不到一百天，哭着流泪，流到耳朵里发炎，一直到大了，也不见好，耳朵里总是流脓发炎，后来他的一边耳朵完全听不见的，他上课自然也受影响，但他从不慌不躁，一个人闷声学习，刻苦钻研，用一句老话形容二哥最合适不过了：“一心只读对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二哥就是这样，但所幸的是，后来在一九八六年考上了华师，在一次学校的体检中，发现他有严重的中耳炎，学校出资帮他做了手术，才得已康复。二哥是何其幸运，他是个有福之人。这次命运再次帮了他。他不理窗外事，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因为他耳朵一直不好使。父母也不逼迫他去理，父母给予我们的爱呵！总是有着无尽的宽容，二哥不理就不理吧，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从来都不会怪他，因为父亲特别重视文化，他喜欢读书，那就是最好的。

后来有一次，妈妈告诉我，哥哥才上初二，有一次要到县里参加全国奥数竞赛。那天是一个初春的早上，天气依然很冷，下大雨，我们家没有雨靴，二哥穿着妈妈做的布鞋，大脚指也露出来了，二哥拿着把破伞，冲进学校和同学们坐上公共汽车赶往县城。下午回来，全身上下一身湿透，那双布鞋上午是一只大脚指露出来的，到下午却是露出两只脚指了，母亲心疼地赶紧让他全换了。这件事情，母亲对我讲了好几次，都说那个时候，家里太穷，但你哥哥爱学习的心从不减。这次考试二哥得了全国奥竞争二等奖，以至于后来中考因为差一分之隔没有考上我们县一中。父亲就是拿着这个奖状去到县一中找到教办主任才让我二哥顺利上了学。二哥是个运气好的人，他有些偏科，理科好，文科稍差点，中考失利，但有命运帮他，因为他圆圆的脸蛋总是有弯弯的笑眼睛，他这一次闯过了人生的重要的一关------顺利上了一中。

再后来，上了高中之后，他更加勤奋了，父亲虽然重男轻女，但我还是觉得对我们女儿的爱也一点儿不少，他对女儿和儿子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对二哥这般努力读书，他自然欣喜。因此，家里的任何活儿总不会让他干，慢慢地，他处于家中最中间的那个，上有大的，下有小的，他就更只专注于他的学习了，他甚至对于我们家的亲戚也不认识多少，父亲和母亲也随他。最有意思的是，我记得我家乡下大姑姑或是姨妈家谁做喜事，我小哥及我也都争着和父母同去，因为会有喜糖吃。唯有我二哥，对这些毫不理会，时间长了，我家远亲近亲都知道我家有个“书呆子”------二哥，大家都这么认为，二哥仍然不理会，他不在乎周遭的一切，但他内心澄澈透明，比谁都清楚，他不愿意去在乎这些人生多余的细枝末叶。有时候，他对生活的要求是极低的，在我的印象中，二哥穿衣历来随意，他想的和喜欢的都是和学习有关的。一九八六年，二哥高考，我和父亲一起去县里陪着二哥高考，记得第一堂是考语文，二哥在离考试只差十五分钟了，他竟然忘记带身份证了，他又火速骑自行车赶回来拿，等奔赴考场的时候，离开考只有五分钟，本来是不让他进去的，监考工作人员看到我二哥冒冒失失，也不是有意为之，就放了他一马，让他进了考场，这个小事件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二哥的考试正常发挥，但最终还是金榜题名，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我记得全家都去田里割谷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才七、八岁啊，邮递员叔叔拿着那沉甸甸的精美的通知书给我的时候，叫我签字，我拿起笔，东倒西歪地写了我二哥的名字。现在想起来 ，真是神圣啊！二哥为我们家争光了，我们家几辈子都是穷啊，这回大哥大姐都读出来了，二哥也出来了，而且上了这么好的大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好大学，只知道邮递员叔叔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恭喜啊！恭喜啊！———”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也是屈指可数了，这等的好事，我们家几辈子首出大好的喜事，而且我这个小妹今天也帮他签了名，真是沾了上等的光了。

二哥上大学那天，村里帮着摆了二十大桌，父亲把二哥小学、中学的老师全请来了。八十年代中期，在农村人家，出一个大学生真是不容易啊，父亲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他从苦难的旧社会走到今天，他喜泣不能言，用酒代替着感动，他敬父老乡亲，敬启蒙老师，培育老师------感动的话，他总是说着。那天村里帮着放鞭炮，敲锣打鼓，妈妈给哥哥置办的红绸段的新棉褥一起装上了车，我看到好多人送二哥上学的，像送红军一样。那个学期的寒假，二哥用学校发给他的粮票给我买了好几本书，我记得有一本《三百六十五夜的故事》，还有一本《唐老鸭》连环画。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些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的水果菠萝及坚果。二哥就这样光荣地上着大学。这就是我对二哥上大学全部美好的记忆。

二哥后来分在咸宁鄂高教书，当一名化学老师，他教书的四年，一直都教得兢兢业业，得到学校老师的一致好评，后来三哥辞掉学校分配的工作，南下打工，三哥在南方发展越来越好，二哥心痒痒，加之我们整个大家庭一直还没有摆脱贫困，于是二哥也跟着去了南方，南方的广州真是个容人才的地方啊，二哥是有才的人，的确是。先前二哥是进的一个外资的企业，都是需要二哥这样具有化学知识的科研人员。但在流水线工作，二哥还是不太适应，三哥的企业也越做越大，于是他就加入了三哥的团队，“兄弟同心，其利也断金”，他们兄弟俩一起合计着公司，摸爬滚打上十年。我在前面说了 ，二哥是个爱学习的人，直到今天仍然是，他现在学会了五个国家的语言，虽然他是技术型人才，但是他做的业务也居然可以让人刮目相看。他现在自营外贸公司，整日和老外交流文化经验，谈判着呼吸机如何使用的问题。上次"五一"回来，他一口流利的纯英文谈判，真是佩服得让我五股投地。有文化肯定是没有错的，终身保持学习那更是没有错的，二哥现在除了会英文，还会德语、西班牙语、日语、法语。他的外贸生意也越做越大，事实证明，最强有力的业务好手，也还是自身有实力的人。我二哥绝对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们大家的榜样，我对我的孩子说，你看你的二舅，到现在还在学英语，他已经有一口流利的英文口语了，但是他还在学，这个是活例子。

二哥是个可爱的人，他笑成弯弯的眉毛、眼睛，令人十分可亲，他也是个十分孝顺的人，我三个哥哥都很孝顺，二哥的孝顺是少而又真诚的，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大哥和三哥在管，因此他专心研究他的业务和学习，家里他就少管一些，但是他一说要回来，就真的回来了。去年年前，还没有发生疫情，二哥在那么忙碌的工作情况下，居然元旦刚过他就回来陪伴老母亲，他是和我的侄子也就是他的儿子，一起回来的，他陪母亲置办年货，父亲不在了，母亲一个人孤单地办过年要吃的东西，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啊！可是二哥好有耐心，母亲说要买什么，他就陪同着买，帮忙拿回来，我最记得二哥陪着老母亲做糯米肉丸子，在我们湖北这边，这种肉丸子可是有很多讲究的，制作的工序也很复杂，首先要把肉剁成肉泥，还要提前一天把泡好的糯米放在一边，再把肉泥加上少许苕粉，用手做成一个个小的圆子，再把小圆子放在糯米粒里滚，二哥在旁边帮母亲一个个地做，一个个地滚，以使这些小肉圆上面都裹成一圈糯米，再一个个捡放到蒸笼去蒸。那天我也在场，只是后来被先生催着回去，我就离开了母亲和二哥，我回头拍下了这令人难忘的一幕。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二哥表面看上去，待人粗劣，比如远亲有什么红白喜事的，他不会管太多。但也有细处的爱。有一次 ，是我大侄子的婚宴上，我儿子已经有五岁了，可是他完全还不会拿筷子，我也正为这事发愁，二哥正坐在我儿子的旁边，他看到我家鑫鑫拿筷子完全是一把抓的样子，他就开始了他的教学模式，只见他先把我儿子的手扶住，再把筷子像握笔一样的姿势拿着，然后要活动筷子，就教他动用食指和大拇指，他手把手地教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我和先生都一直教不会，没有想到，我的儿子在二舅这一次性教学中就终身学会了拿筷子。二哥就是这样一个热心但又十分内敛的一个人。直到今天，我的儿子还是在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二舅教我拿筷子的这件事！”。

二哥如今到了知命之年，由于他天性好玩，闲时喜欢运动，打各种球，也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学校钢笔书法中得过奖，因此到现在他爱好广泛，总是快乐又忙碌，他除了工作，就乐着他的那些喜好，他还给老母亲的老房子买了一个兵乓球台，给母亲的花园买了一个大大的塑料游泳池，我们平时闲时都带孩子去哪里，有了快乐的小天地。给老母亲买了一双很耐磨的爬山运动鞋，他自己喜欢乐着这些爱好的东西，也不忘我们家人也要有乐子的法儿。二哥就是这样一个实在真切的人。

写到二哥，我忽然想笑，我们家有了二哥，欢乐从没有断过，他是一个乐天派，从没有忧愁和烦恼，愿二哥一生平安，顺利，我这个小妹就应该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