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大之后痛点会隐藏起来,从表情上隐去,从声音中消退。无论痛与不痛成人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讲自己的故事和讲别人的故事也变得无差别,从一个成人平淡的声音中很难听出抑扬顿挫,开心或是难过在平淡的语气中很难听到。
这几年上海的清明节并不全是下雨天,至少我已遇到两年清明出太阳。小区广播里反复播讲文明祭祖,保护环境,但几乎每栋楼道口附近都有人在烧锡箔。一个烧黑的金属盆,有人拿好装有纸折金元宝并写有名字的红色纸袋,有人在纸袋下方擦亮打火机。烧锡箔的人脸上没太多悲戚神情,他们会用粉笔在地面上划一圈,并留出一个口。圆圈内烧的锡箔归自家先人,圆圈外给孤魂野鬼。
如果我在上海烧锡箔,祖母会收得到吗?
一位中原老母亲,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穿着自己缝制的深色大襟褂迈着三寸金莲的步子,在清明的的梦里走向我。
我们一起回到村子里,她住在村外叔叔家。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父亲给她一些红色和黄色带皱纹的纸。有人和她说话时她便坐在堂屋中和对方聊天,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便把孩子们叫到跟前,从身后拿出红色的纸花。纸花层层叠叠,在四周灰沉沉的冬天中显得格外精神。如果再凝神看下去,便觉得那纸花仿佛活了一般。
“啧啧,你看这朵花。是真的吧?”
“红得那样红,比真的还好看。”
“这朵花给我吧,我把它放在俺家供桌上。”一朵红花,两朵红花,奔跑在村子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孩子们见过她做纸花的样子。先用剪子将红纸剪成一叠同样大小的方形,然后几片方形叠放一起,接着用线拦腰扎住。接下来便是最精彩的时刻,只见她双手上下翻飞,方形小纸片变成圆形花瓣,这些花瓣又一层层精神抖擞地你托着我我托着它,直至一朵折折叠叠多层红花在她手中开起来。
孩子们直拍手,从她手中把花接走。
这朵红花从堂屋中飞出,在孩子兴高采烈地声音上空飞舞。接着又在村子的大道上飞舞。从田野里吹来的寒风没有将它吹散,孱弱的冬日原本无力的挂着,看到这样的花朵忽地一下精神起来。这样红,这样层层叠叠,这样精神,孩子很是骄傲,骄傲的眼睛里也闪着光。
“你家的花做的真好看,我就做不来,这朵给我吧。”
“你家手巧,反正可以再做,这朵就给我吧。我会放得好好的。”
第三次,孩子空着手返回到老妇人面前,她慈爱地叹了口气。这次她花了更长时间折纸花。
“这次,咱谁也不给了,哈。赶紧拿回家。”
孩子看着她,用力点点头,之前带出去的那些花不到三分钟就被村里人骗走。眼前这组花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组花有三层,第一层一朵,第二层2朵,第三层3朵。每一层用竹篾挑住,每朵花用细铁丝扎住。六根细铁丝,也许是祖母这一年收集而成的。堂屋里没有阳光,现在因为这六朵花仿佛红色充满整个屋子,整个屋子都显得装满了东西,还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现在祖母把这团喜气洋洋交给了她。她立马觉得自己装满力气,还有更多,藏在衣服里的想要到村子里发光耀眼的绚烂气。
她举着花,朝村子里面自家冲去。在路口她被一个远方亲戚拦下,她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出现。面对她苦苦哀求的目光,她原本坚定的心软了下来。----也许奶奶还能再做呢,或者明年,也行啊。
当那位亲戚举着从她手中拿下的战利品走到老妇人面前,想再要一组这样的花,老妇人摇摇头,没了。今年是她最后一次做纸花,因为她的眼睛已看不清东西。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做纸花的红纸也没了。
当我垂头丧气再次走到祖母面前,想只要再撒撒娇,祖母还会再给我做纸花的。祖母看了看我,脸上露出苦笑。她从身后拖出高粱秆编的盒子,里面只有一把剪刀和小的不能再小的红纸碎片。
此后,我再也没有收到祖母折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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