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屿树
❸
在宋西楼醒过来之前,我顶着老校医冷森森质疑的目光溜回了出租屋。
柳央正蓬头垢面地窝在沙发里修图,听见我进去头也没抬:“林尚遥, 帮我去楼下买一份炒面, 不要葱,多点辣椒。一碗海带排骨汤,不要排骨,多点海带。”我想脱了鞋直接往她脸上招呼,但看在房租她出七我出三的份儿上,还是忍下了。
柳央是个顶神秘的人物,我们合租快3年了,关系好到借钱不用还,但我至今只知道她大我5岁,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谈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仅此而已。 “央央,”我凑过去打听,“你有没有听说过A城有一对姓宋的夫妻?俩人都是艺术家,和你也算半个同行。
她想了想问:“你说宋沅夫妇? ”
我补充道:“ 据说他们还有个天才儿子,叫宋西楼。”
“那准没错了。”她满眼戏谑,嘴角一勾, 开玩笑地说,“怎么 个意思?你这是看上人家了?”
“随便问问,就随便问问。”
“是吗?”她翻乱了茶几上的一堆杂志和文件,从底下摸出一张黑底烫金绘有几簇繁枝点缀的卡片,冲我扬了扬,“正好这个周末有场画展是宋家举办的,给我发了邀请函,你同我一块儿过去。”
于是柳央促成了我和宋西楼的第二次见面。
枫山会馆地理位置绝佳,坐落在夜明湖中央的一座长叶形小岛上,四季景色宜人。远眺是空蒙山色,近处是湖光潋滟,四周绿水环绕。宋家把举办画展的地点选在这里,可见花了一番心思。
我站在馆内的玻璃长廊里,脚挪不动了。 前方有块半封闭的独立展区,没有展出任何画作,只有一个人。
他在扮演《灰色守护者》中的主人公。
人是静止不动的,身后一块巨大的暗色画布替他做了背景。一身破烂的灰衣,脸上是浓烟熏过后的乌黑痕迹,还有几处被火烧伤的创口。头上斜戴着一个深紫色的鸢尾花环,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闭了眼睛,斜靠在椅背上,像睡着了。
传闻《灰色守护者》一画值千金,可惜已寻不到真迹。
柳央说:“现在市面上流传的都是赝品,没想到宋沅棋高一着,请真人来扮演,倒是更加出彩了。演的人还挺不错,神韵到了,只是.....原画里的人,应该没有他那么高。”
我仔细打量:“这人好眼熟啊。 ”
“颜好自然就眼熟,”柳央兴致很高,一把把我推过去,“赶紧站好了 ,我给你俩合影,趁着现在人还不多。”
我看着旁边雕塑一样的少年,怕他会突然睁开眼睛,劝柳央:“这样不太好吧, 太张扬了。”
她说:“没事儿。你靠近点,摆个优美点的pose(姿势),就搂着人家的肩膀好了,不要害着,机会难得。”
说着托起单反“咔嚓咔嚓”,响亮地按下快门。
我:“……”
❹
十分钟前下过一场大雨,空气湿漉漉的。白湖水面雾气蒸腾,如有万缕云烟缭绕,放眼望去仿若仙境。柳央还有事要办,我蹲在会馆前的一棵大柳树下等她。
左前方展览大厅的玻璃门旋转一圈,门后有人出来,朝着这边的方向走来。
我眯起眼睛看,是方才那人一灰色守护者。
他衣服没换,妆没卸,破旧的长袖挽起三两圈,露出的手腕上挂着驾尾花环,随着脚下的步子,那抹紫色在清浅的日光下跳跃,一晃一晃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面前站定了。
他一开口,是偏低偏冷的声线:“林尚遥。”
我诧异,扶着树干直起腰,犹豫着问:“好汉, 咱们认识?”
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手指往涂满浅褐色油彩的脸上抹,顿时出现5道白印子,勉强露出原来的模样。
我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宋……宋同学, 真巧啊……”
“不巧。”宋西楼说,不像是好商量的语气,“刚才你朋友拍的合照,洗出来给我一份。”
我愣住了:“什么合照? 有吗?”
他淡淡地道:“ 枫山会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馆内拍照是要罚款的,要不要我让人去把10分钟前的监控调出来?”
“明天给你!”我急忙向他保证, “不就是咱们俩的合照嘛,明天周一,我到学校就给你!”
他点点头,终于满意了,眼中似乎浮起一闪而过的笑意。脸部的轮廓冷峻精致,近看也无瑕。
“咳咳,”我没话找话,“那个, 你感冒好了吧?
“嗯,谢谢。”
“什么?”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那天送我去医务室,谢谢。”他重复了一遍,倏然抬起手,鸢尾花环稳稳当当地戴到了我头上。
头顶青翠的柳条上凝着晶莹的水滴,风一吹,摔碎进泥土里。水洼中倒映出婆娑树影,影子里有海市蜃楼,里头住着那样一个少年, 衣衫破旧,不喜笑,若笑了,叫人如何舍得忘掉。
柳央适时从树后面冒出来:“你这呆瓜, 怎么一个人又走神儿了?”
我虚心向她请教什么是爱情。
她拿出俨然如苏格拉底般的智慧,抚额沉思,作势摸了一把压根儿不存在的胡子:“爱情就是你不经意间在心里埋下的种子,等它有一天破土而出,发了绿芽,不可抑制地长成参天大树开出花来,会占满你整个胸腔。”
“不对啊,林尚遥,你头上的花环哪来的?”
“有个小姑娘拎着一篮子花在这儿卖,我顺手买的,你没看见?”
她朝四周张望,摇头道:“没看见。”
— 《我有所爱,隔山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