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她心里默念，一阵恍惚。可是一阵笑声传来，又把她拉回现实。谁会在清明悲伤呢？也许新近失去亲人的人会吧。而她，已没有了悲伤的痕迹。岁月象把沙，粗砺地磨过她的心头，层层茧子包裹，连心跳都似乎巍然不动。

      小的时候，每逢清明，就听着大人们一个一个说，哪个坟头已经割草，哪里还没有去到，只是听着，不明白却又好奇，想问点什么终究还是不敢。那时候，山里的坟头似乎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即使是爷爷，她也没有丁点记忆。那些坟头只是坟头，说是她的祖宗，但她一个也不认识。随着年纪的增大，坟头逐渐增多，她亲近的，熟悉的人开始一个一个地离开她。   

      先是奶奶，穿着宽腿裤的奶奶，她的裤腿可以轻松地撩到大腿根。夏日里奶奶坐在门前缝补衣服，一会拿针撩一下头发，她总纳闷为什么针没扎着奶奶满面皱纹的脸。等到换线的时候，奶奶就叫，丫头，过来帮我穿针。她看着那么大那么清晰的针眼，奶奶却说看不见，真奇怪！奶奶是好奶奶吗？她不知道。妈妈一个人忙地里的活，有时候干到天黑才回家。奶奶说，半夜三更摸进家，贼进家吗？我当年不也养这么多孩子，也没见要半夜回家。妈妈不吭声，大家都不吭声。她挨了小朋友欺负，哭着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说，又不见他来打我。直到今天，她都时刻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有错在先，不会随便找人哭诉。她和姐姐回家晚了，奶奶二话不说把姐姐捊了一顿，把姐姐打出了血，晒谷坪上的血滴深深地映入她的眼眸。之后，她和爸爸妈妈搬到了镇上，奶奶还在村里。有时她和姐姐回去，在路边看到奶奶在放牛，她们会乖巧活泼地冲奶奶喊，奶奶我们回来了。奶奶却只是冷冷地看她们一眼，继续看她的牛去了。那种冷，让她们的热情瞬间灰飞烟灭，带来的只是沉重的挫败感。奶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躺在床上，大人做好了饭，就会叫小的们去叫她吃饱。不论是谁去叫，奶奶的回答都是，我和你共嘴吗？（意即我和你又不是同一张嘴，你吃你的，不用你管。）即便那么小，她收到这句话也有种好心没好报的失落感。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呢？其实对于她来说是个谜。因为当时她还太小，听到的都是只言片语。一种说法是奶奶是病死的。可是另外一种说法是喝药死的。那时候她区分不了两者有何不同。等到她能区分的时候，她已经失去追寻真相的勇气。假如真的是喝药，她又有什么理由喝药？只有她冷冷对别人的，谁对她不是战战兢兢？小伙伴到家里玩，只要听到奶奶回家的动静，立马作鸟兽散。虐待老人？以妈妈的性格，只有奶奶斥责她的，印象里没听到见到妈妈抱怨奶奶的。爸爸有没有可能？也许有可能，可是她分明记得，爸爸在镇上的小店里，买了一种她不认识的橄榄糖，她想吃，爸爸不给，说是买给奶奶含的，因为老人嘴淡。奶奶就躺在太奶奶旁边，她们应该能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吧？可是依奶奶的性格，是不是常常把天聊死了？她对奶奶的感情平平淡淡，但是姐姐却说，奶奶临走前交代她，要她好好照顾妹妹。她不知道，姐姐是否还记得晒谷坪上的那顿打？究竟是她记错了，还是奶奶的话只是姐姐的想象？她不想问，一切就让它保持原来的样子，尘归尘，土归土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