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
老天爷像是发疯了般,一缸连一缸地往人间泼洒雨水,分明是下午,却一片混沌,阴暗得像是深沉的夜里。
雨狠狠击打着一切,气势如万马奔腾,树木痛苦的呻吟也隐没在这狂暴的雷雨声中,天地似乎都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化为乌有。
“赶紧把今儿的钱算了,六儿。”客栈掌柜敲了敲柜台,吩咐道。
“哎,行嘞!”六儿站起身,满脸堆笑地搓了搓手,目送着掌柜消失在转角,拉开抽屉,看了看里面层层叠叠的纸币铜钱,指尖飞快地一摸,然后有条不紊将抽屉搬到桌面上,拿出被磨得光光亮的算盘。
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走过去,将门拉开个缝,疾风裹挟着冷雨一股脑拍在身上,六儿打了个哆嗦,冲着外头喊道:“客官,咱家今儿不开门啦!还请另觅他家吧!”
门外人脸被斗笠遮去了大半,只露出消瘦的下巴,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被雨打得生疼,见那人没反应,以为没听清,就又提高了一个调门:“我说!我们家今天……”
“听见了,”那人嘴角翘起来,“附近可有什么落脚的地方?”
六儿撇了撇嘴,觉得这人说话硬冷又自负,让人提不起好感,便糊弄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兴许前头还有没关门的,您且往前瞧瞧看吧!”
那人听到这,略微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
六儿一僵,感觉整个人都在刹那间被这逼人窒息的眼神看得又光又透。
他哆嗦了今晚的第二次,赔着笑刚要关门,却被格住了。
只见那人轻轻低下头,嘴唇微动,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声音穿过巨大的雷雨声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为事莫贪。”
此话一出,六儿登时毛骨悚然,眼睛圆瞪着,哐嘡一声扣上了门。
雨势越来越大。
谢遥被拒于门外,没生气,将外袍裹紧,继续沿着道往前走。
风雨铺天盖地地砸着。刀光剑影,整个天空都似乎要烧起火。
锦衣玉食了这么些年,风寒的毛病非但没好,反而愈演愈烈了。他拉低斗笠,闷闷地咳起来。
脚下忽然一拌,谢遥险些滑倒,往旁边胡乱一抓,抓紧那树枝,撑着竹杖,才勉强站稳。借着闪电的光,他隐约看清了,地上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脏兮兮的一大团,泥水顺着毛直往下淌。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酸溜溜地冒上来:唉,你也苦得很哪。
又一道闪电,劈亮了整个天空。却看见那“尸体”的眼睛忽然睁大了,红光亮得惊心动魄,把谢遥吓了一跳。
我说什么,原来是个大狐狸。谢遥弯下腰,一把将它捞起来,大喊道:“行啊,没死就别死了!”
放眼望去,八方一片墨色,这黑暗太恐怖,吞噬了所有的人气儿,别说灯光,连个建筑的影都看不见。他死死盯住脚下几乎变成小溪的泥路,打算就这么顺着路一直走。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隐约瞧见前头有个房子,他暗念一句多谢,提着劲,一脚深一脚浅地晃悠过去,敲了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这是个荒废已久的石屋。
谢遥摸索着找到了炉子,往里头踢了点没湿透的柴草,从内兜里摸出一盒小小的火柴,抠出根干的,蹭了四次,点着了,往炉底下一扔,火焰慢慢吞吞地扭动上来。
火一起,他总算缓了点劲,在厨房里翻出块姜,就着钝刀切成末,烧开水,姜末一撒,盖上盖慢慢闷着。又借着温了点水,将随身的棉布浸湿,准备给狐狸擦擦身子。
方才雨中一片黑,他没在意这狐狸,现在亮堂起来了,再一瞧,那狐狸从头到脚,竟满身都是血。
谢遥为相三年,人间百态几乎见了个遍,其中不乏缺胳膊断腿浑身鲜血的前线战士,那当真是触目惊心,如今又在一只狐狸身上见到这样的光景,那纵横的伤口混杂着沙土,碎石深深嵌进肉里,胸前一处剑伤几乎是擦着心脏穿透,他如鲠在喉,一时失语。
谢遥垫着它脑袋,热毛巾细细地擦了一圈,取来个铜质的药盒,旋开了,将青色药膏抹上伤处。却见它微微发着颤,就倒来两碗姜汤,自己喝一杯,另一杯推给它。
那狐狸一双幽深的红色眼睛,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我知道你是妖。谢遥捧着碎边的碗,透过蒸腾而起的雾气看着它。
狐狸躺在桌上,鼻子动了动,也干盯着对面人。
谢遥没说话,对着它眨了眨眼,将姜汤一饮而尽,咳嗽了一声,摆摆手:“我换件衣服。”
在那大雨里走一遭,是个人就得浑身湿透,他毫不避讳地冲着墙一件一件脱了衣裳,挂到炉子前头烤着,再三两下套上干衣服,摸出个火折子,点了,找到卧室,把烤干的上衣扔在床上做被子,将下裳仔细盖在狐狸身上,随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倒,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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