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C市第三人民医院。
席香的高跟鞋敲在三楼走廊的大理石地砖上,“嗒嗒嗒”的声音回荡在过道里。按掉不用猜就知道谁打来的第N通电话,她飞快地核对了病房号,推开0325的房门,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席香的火气顿时上来了:“李暮阳,你够了没有?”
躺在病床上的男子缓缓抬头,没插针管的那只手捻起嘴边的烟,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有五六个烟头。
“香香,你来啦,你来了就好,我死了都值了。”李暮阳无赖地笑笑,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席香把包扔到另一张空床上,一屁股坐在李暮阳的床边,声音里隐隐透着不耐:“别贫了,说说,怎么就胃出血了?”
“想你想的呗。”李暮阳盯着席香的脸,仍旧笑的没心没肺。
席香深吸一口气:“你有意思吗?李暮阳,不管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我们分手了,这是事实,你屡次三番打扰我的生活,把我骗来C市,你有没有考虑过……”
“席香,你说话注意点!”病房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什么叫把你骗来?非要躺床上这傻子当着你面吐几口血你才满意?!哥几个吃饱了撑得骗你……”
“施桐姐,别说了。”李暮阳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望着站在房门口拎着水壶打水回来的施桐,眼神里有三分警告,三分恳求。
施桐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放下水壶,给李暮阳倒了杯水搁在床头柜,扭头看着席香:“方便的话陪我回趟学校,我去他们宿舍楼帮他拿点换洗衣物。”
席香从施桐在门口朝自己那一嗓子开始,就吓得不轻。直到她走进来,席香才有些恼恨自己的露怯,却仍是勉强应了句:“好。”
夜凉如水。
走出医院的时候,耳边还回荡着李暮阳在病床上朝开门出去的两人中气十足的大喊:“施桐姐!您可别欺负我家香香啊!”好家伙,一个病号,比她俩没病的都精神。
黑色的夜风吹在身上,冻得刺骨。席香坐在施桐的机车后面,后悔自己没有换掉身上的无袖连衣裙,就匆匆赶来C市。只能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缩得小小的,躲在施桐背后,不露出皮肤。
她不敢碰施桐。
席香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莫名地怕施桐。说起来,自己和李暮阳同年,李暮阳的朋友里比他大的老油条们,席香凭着伶牙俐齿和开得起玩笑的性格,统统能应付,只有大李暮阳两届的施桐学姐,席香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怕她。用六子的话说,“没有施桐的场子,席香是一只亮起爪牙的猫,施桐姐来了,席香就立马收起爪子好好做人。”
凌晨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机车的引擎声划破夜色的黑,席香冻得有些失神,好在施桐开得很快,十分钟左右到了学校。
席香从机车上跳下来,吸吸鼻子。李暮阳的学校她来过几次,大概知道这里是他的宿舍楼。施桐停好车,没管席香,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径自走到另一边:“六子,我在你宿舍楼下,你给李暮阳收拾几件T恤,内裤,牙刷毛巾之类的……”
“……恩,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没多大问题,你们都睡吧,今晚我看着……席香?恩,她来了,在我旁边……”施桐抬头看不远处的席香,她正抱着手臂吸鼻子,夜里路灯昏黄,映得她身影单薄。
“……等会儿,你再找一件李暮阳的夹克外套带下来……恩,挂了。”
席香看见施桐挂了电话走向自己,略微有些瑟缩。施桐走近她身旁,倚在一棵电线杆上,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低头吸了一口,额前细碎的刘海散下来遮盖住眼睛,席香并摸不准她的情绪,只能一边偷偷打量,一边在内心感叹:又是机车,又是抽烟,颜值高,衣品好,李暮阳这个学姐恨不得比他们男生都帅……我要是女孩,我就爱上她了……哎不对!我本来就是女孩……对!她要是男孩,我就爱上她了……哎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施桐吐了一口烟,冷眼瞥了她一眼。这小妮子从刚刚开始就偷偷观察自己,表情猥琐而生动,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席香被这同步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有些讨好地开腔:“那什么,李暮阳到底怎么会胃出血的?”也算是找个话题,免得尴尬。
“晚上大家给宽哥庆祝生日,李暮阳喝多了,发酒疯吵着要见你,站在凳子上喊完你的名字,就栽在地上了。”
施桐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席香皱了皱眉头,问道:“医生怎么说?”
“估计是累着了,这段时间他心情不好,烟抽得挺凶,酒也喝得不少。先住院观察几天吧。”施桐的声音染上一些疲惫的沙哑。
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吗?席香叹气。“你们也该劝着他,少喝酒少抽烟,好好调理调理,胃病一定不能拖,很容易变成慢性……”
“席香,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救不了他,也劝不了他。能劝他的,只有你。”施桐有些不耐地打断她。
“……”席香觉得好笑。突然脑内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定了定神后,顿时也不那么怕施桐了,换下了小绵羊乖顺的表情,突然一脸嘲讽地盯着她:“施桐姐姐,我今天好歹叫你一声姐姐,你比我大两岁,见过的世面比我大,遇到的人比我多,同是女孩子,你怎么完全站在李暮阳他们那群幼稚鬼的角度考虑问题?”
席香走近施桐,把她堵在自己和电线杆中间,拿过施桐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电线杆上。施桐蹙起眉头,未来得及诧异,耳边又传来席香冷静到有些无情的嗓音:“你以为他懂什么叫爱吗?你去告诉他,少他妈被自己感动,少他妈来捆绑我,年纪轻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人最忌讳轻易说一辈子。”
施桐很多年后都忘不了那个晚上,那个夜晚,自己重新认识了席香。
在这之前的席香,从不对她露出这种表情,从不敢跟她贴这么近,从不说脏话。
在这之前的席香,只会乖巧地递上打火机,从不敢掐灭她的烟头,扔给她一句“女孩子,烟就少抽点吧。”
在这之前的席香,从未曾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
年纪轻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人最忌讳轻易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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