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个月结婚

我下个月结婚。
我在一家婚庆公司上班。现在正是忙季，我每天赶场焦头烂额，杨明的父母却偏偏定在这个时候让我和杨明办婚礼。忙碌的工作，自己婚礼的筹备，婚房也还在装修，我每天神经紧绷，感觉随时都要崩溃。杨明是个甩手掌柜。我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盯。我叉着腰跟装修师傅据理力争，转头却看到杨明悠闲自得，事不关己的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好几次，委屈得恨不得抱头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怪谁呢？男人是自己选的。
怎么会到今天的，我也有点恍惚。没有什么浪漫故事，工作原因认识的杨明，他是跟拍婚礼的摄影师。跟其他人要了我电话，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两个人都到了适婚年纪，不再作天作地，自然而然地交往了两年，谈婚论嫁。各自也有不满，不过是没有遇到更好的人。说到底，结婚，不过是认命罢了。

“你妈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考虑到我的家庭情况！我配不上你们杨家啊！”
我肺都要气炸了，一出杨明他们家大门，就跟杨明吼了出来。他家也不过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杨明也不见得多一表人材。他妈倒是还挑剔起我家来了。
“你干嘛呀。我妈就是说，你爸妈离婚这么多年了。咱们婚礼上双方父母都要出席的。就多问了两句他们会不会各自带配偶孩子来，怕到时候场面不好看。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妈嫌弃我爸妈离婚，说买房结婚我们家出力少了，也不是一两天了！”
在婚庆公司上班，看过不知道多少对新人在婚礼这个节骨眼上崩了的。当时笑话人家，现在临到自己了。从小父母离异，各自另有了小家庭，我本是个多余的人。万幸还有爷爷奶奶，总算也是被疼爱地带大。去年爷爷被查出阿兹海默症，生活渐渐不能自理。奶奶每天非常辛苦地照顾爷爷。爷爷是退伍军官，以前那么大男子主义，那么固执骄傲的一个人。现在每天需要奶奶喂饭，穿衣服，洗澡，帮忙上厕所。我经常看着就觉得很心酸。看着奶奶那么操劳，我更是心疼。所以我现在还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尽量帮奶奶分担。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的命题似乎一个比一个更艰难。想到未来，要经营家庭，照顾老人，养育孩子，我就觉得非常恐惧。看着杨明万事不急的样子，我有时甚至想夺路而逃。

“奶奶，你脚扭了就在家歇着吧。我和杨明带爷爷出去就行了。”
奶奶昨天扭到了脚，爷爷还非要去公园。得了阿兹海默症的老人，都跟熊孩子一样，谁也劝不住，一拦他就要骂人摔东西。看着奶奶不放心爷爷，扭了脚还要挣扎着起来的样子，我忍不住对“不懂事”的爷爷也有点生气。
我跟杨明带着爷爷来了公园。爷爷又说要吃公园西门的土笋冻。我不想爷爷再走那么远，怕中暑了。让杨明带着爷爷先在阴凉的这边等着，我去买过来。就这么会功夫。我一回来，杨明居然把爷爷弄丢了！
“你说我能指望你什么！我爷爷可是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啊！你说你安的什么心啊！”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就看了会手机，一抬头……你先别着急啊。我们一起找找，走不远的。”
我能不急吗！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了，天都快黑了。爷爷到底在哪里。我哭着打电话叫所有亲戚朋友一起来帮忙找。八点了，还找不到爷爷，发了老人走失的朋友圈，叫朋友转发。如果爷爷掉到湖里了怎么办。如果爷爷被车撞了怎么办。如果奶奶知道爷爷丢了急得生病了怎么办。
奶奶打电话过来，我不敢接。我有什么脸回去见奶奶。
“囡囡，你快回来吧。别担心，你爷爷到家啦。”
原来一个好心人看到爷爷不太对劲，主动过去询问帮忙，把爷爷送回了家里。我马上回家，果然爷爷好好地在家呢。我冲过去抱着爷爷哭了起来。这次多亏了奶奶，怕爷爷走失，在爷爷的口袋里，内衣里，好几个地方都缝了字，写着家庭住址和电话。奶奶文化水平不高，为了缝这些字，自己翻了好久字典。
这天之后，我就不想再见杨明。爷爷的病情那天后也越来越严重，几乎不再说话。已经认不得我。甚至，认不得奶奶。奶奶说，“他把我忘了就忘了吧，这么多年了，没少当下人似的使唤我。不喊我，我乐得耳根清净。”但我知道，奶奶一定很伤心。我尽量多在家陪陪他们。

“你来干什么？”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我们之前拍的结婚照，我拿过来给你选片。”
“结婚照？这婚结不结还不一定呢！”我说着就想关门。
“囡囡啊，快让杨明进来。”奶奶招呼着杨明进门，我也不好违背奶奶。
“嗯，这张好！这张也好，我们囡囡真俊。”奶奶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杨明带过来的照片。本来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爷爷，突然腾得一下起来，一把抢过去一张照片就跑进卧室。
欸，爷爷在搞什么名堂。我又有点不耐烦地跟过去。
“月娥。月娥……”爷爷在屋里坐着，痴痴傻傻地对着我的结婚照念叨着。
“爷爷，你干什么呢。这是我的结婚照。”
“什么你的！你是谁？这是我和月娥的结婚照。月娥，月娥……”爷爷一边唤着，一边宝贝似的捂着照片，生怕我抢走了。爷爷拿着的那张，是我和杨明拍的一张民国复古风格的结婚照。月娥，是我奶奶的名字。
“傻老头子，我们当年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钱拍什么结婚照。”
奶奶在一边看着，转过身，抹了抹眼睛。

隔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杨明在我家客厅杵着。
“你又来干什么？”
“你回来啦。你先别急着对我发火。快看！”
我顺着杨明指的卧室门一瞧。
奶奶，穿着一袭雪白的婚纱，害羞地低着头笑。
爷爷有点走神，杨明走过去牵过爷爷的手，把他带到奶奶面前，让爷爷挽着奶奶。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杨明开心地唱着结婚进行曲，“爷爷，奶奶，笑一个！茄子！”
“咔嚓！”相片定格在这个瞬间——奶奶戴着头纱，捧着花束，一脸幸福地笑着。爷爷眼神楞楞地看着前方。

一个月以后，我和杨明的婚礼如期举行。
我一手挽着爷爷，一手挽着奶奶，穿着白纱，走向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