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作为一只猫死去

这里是囚室。

我赤身裸体，躺在一张木板上。

我的手脚被镣铐绑着，我稍微用力，就传来尖锐的刺痛。

在我的胸前，我的腹部，我的腿上，有皮革制成的拘束带，将我紧紧地绑在木板上。我能动的只有头，还有手指。

我为什么在这里？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猛然，我别过头，在木板上看到了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一瞬间我的鼻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我开始惊惶，我感到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开始挣扎，但我无法逃脱。我的手腕，我的脚踝，传来了刺破皮肉的痛苦。我想我大概也流血了。

伴随着我的挣扎，我的流血，我听到一阵笑声。我震惊地把头偏向一侧，发现在这间监牢之外，有着十数双嗜血的眼睛，他们看着躺在砧板上的我，露出了令人惊悚的愉悦笑容。

“快开始吧！”

“开始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叫喊，他们催促着，吵闹着，状若疯狂，状若待食的野兽。

于是我看到——

面带笑容的、身着罩衣的、手持尖刀的他。

他跪在我面前，眼神与我持平。他从我的眼中看出来绝望和惊惶，而从他眼里，看到的是冷漠和残忍。

他先是看了一眼狂热的群众，谄媚的鞠了个躬，然后对我举起尖刀。刀尖在我脸上轻轻的掠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浑身汗毛炸立。

接下来的一分钟，刽子手用刀尖轻而易举地划破了我的脸，刀尖在我脸上游走，留下了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

恐惧、绝望，我用尽平生的气力尖叫出声。然而，我的惨叫声只是刚发出，就被围观者的欢呼所淹没。

我的痛楚取悦了他人。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与木板上的其他血迹混合在一起。

面对人群的欢呼，刽子手微笑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他将尖刀刺进我的手臂，划开一条细长的口子，然后用刀一点点将我的皮和肉分离开来。一寸一寸，一刀一刀，如此熟练，他让我感到了无可比拟的痛苦，也让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我尖叫，我挣扎，我目眦欲裂！我的眼睛里是一方小小的天窗，我想逃走，我不知道这个地狱里还有什么等待着我。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他们脸上的笑容如此猥陋，却又这般兴奋。他们如痴如狂，恨不得吃掉我的每一丝血肉，他们同样瞪大了眼睛，只为将我的每一分痛苦都转化为他们快乐的源泉。

“打断他的腿！”

“剥皮！”

“拔指甲！”

人群叫喊着新的花样，每一个字在我听来都是那般的冰冷，比那把沾染血腥的尖刀更让我感到可怖。

于是刽子手从角落拿起一根铁棍，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我看到这件凶器上不满了斑驳的血迹，那是谁的血，他曾怎样的叫喊，又让这些围观的恶兽发出了怎样的笑声。我不敢想象。

来不及想象。

那根手臂粗的铁棍重重地打在我的手臂上，像是击打着一块面团，只是有一刹那从中传来清晰的断裂感。

我的手断掉了，出奇地，我竟没感到任何痛楚。只是有一股控制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哭了，哈！”

“都没叫声，没意思。”

“老是这些花样，我都快看腻了。”

刽子手摇着头，脸上愤怒的神色越来越清晰，我的麻木惹怒了他。他抄起铁锤，锤烂了我的脚掌。他用针刺破我的皮肉、用钳子拔走我的指甲、用钉子将我的手掌钉在木板上。

我的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祈求他饶过我，我祈求所有的人，让我活下去。但在反复的折磨中，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身体。这具身体，在他们眼中，连破布都不如。到最后，我已经快要叫不出声。

人群的笑声从未停止，但这场戏俨然已进入尾声。

最后，尖刀对准了我的眼睛。

忽然，我猛地别过头，看向那群嬉笑的群众。我的眼中溢出的不只是眼泪和血，还有愤怒。刽子手已经将我的脸皮剥下，露出来的是切实的血肉，而我像知道，在他们貌似人的脸皮底下，究竟是什么？

刽子手将我的头扶正，用那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血的尖刀，刺入我眼中的愤怒。

我闭上了眼睛。

什么也没发生。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阴暗的小房间，周间堆满杂物。我头上的灯摇摇欲坠，勉强射出几缕昏暗的光线。我的眼神不知为何很模糊，难以看清周遭的一切，当我试图举起手，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费了很大力气，我勉强转了转头，我自己睡在满是红色液体的木板上。浓郁的腥腻味告诉我，这些大概是血。在我身体不远处，有一块皮毛，已经与木板粘在一起，像是从木板上长出了毛发，让我感到很恶心。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是他。

面带笑容的、身着罩衣的、手持尖刀的他。

我忽然记起了一切。

大概几小时前，我在一所学校里寻觅着吃食。往前，这里总是很多人，很多可爱的人，会照顾我们，给我们吃食。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他们不再出现了。而他，正是这么久以来，终于出现的一个人。

那时我并没有防备他，随后，我被他抓住，带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啊，是啊，我的一切都被他毁掉了。我引以为傲的皮毛，我赖以防身的利爪，我的四肢，我的整个身体，一点一点地，被他的尖刀、被他的铁木棍、被他的铁锤毁掉了。

我是一只猫，我快要死了。

而这个人，用一个小小的摄像头，记录下了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对我实施的暴行，将满足恶兽们残忍的猎奇心。可是我这一生，我又犯了什么错呢？

对了，我错在不该相信人是善良的。

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像是做刚做了一件引以为豪的事。

刽子手向我一步步走进，他手中拿着一个布袋，他将我抓起，像是抓起一块破布，然后将我扔了进去。

在被扔进去之前，我清楚地看到袋子上的几个大字：“XX流浪动物志愿者中心”。

在我弥留之际，他将我的尸体扔在了不知名的某处。我的血已经全部流在那张木板上，不久之后，它会干涸，与以前所有受害者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我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同胞惨死在那张桌上，可是没有人会在意。

我忽然想起那个梦，那个作为人被折磨至死的梦。可是。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是啊，我多渴望我是一个人。那样的我，不会像一只猫一样死得毫无价值，因为人类的法律，只会保护人，哪怕这个“人”只是披着人皮。

而当我作为一只流浪猫死去，没人记得我的名字，没人记得我来过，也没“人”会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