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和鱼
办公主楼前面，有一圆不小的池塘，中心堆了座假山，小时候觉得假山很矮，可以不用爬两下就坐上去，后来我长高了，假山却更高，需要我去仰望。我一度以为它是活得，对它很是敬畏，后来才知道是为了风水，研究院的园艺师又把它堆高了一层。
池子里水很浅，却养了不少小鱼小虾。我从四岁到七岁的天堂便在这里。
那时的我对自然界一切会动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经常趴在池沿去够池里的鱼虾。虾很笨，我伸指头一勾，它以为有食物，就忙不迭跟过来，被我一捧水就能捞出。掌心里，这虾只有小指头粗细，呈半透明状，对着阳光看过去，便能换一身七彩的衣裳。
由于我那时只对活物感兴趣，它在我手上不再动弹，我也就乏然，重新把它抛回水里。可见它在水里浮了几浮，又能伸个懒腰优哉游哉滑走了。我很是惊讶，也很是后悔。后来捉得多了，发现虾惯是这样“骗人”的，我也就当它本是如此，将不求甚解一道贯彻地通透。
后来技能有所升级，我不再满足于捞虾，而把目标转向身姿更加灵活的小鱼。妈妈说这是菩萨鱼，是菩萨施救落水老人的化身，就如同佛祖割肉喂鹰的道理一般，是需要被尊敬和保护的。但我想，捉一只“菩萨”上来，该有多么有趣，所以更加对这种小鱼留恋不舍。
直到有一天，我将汗津津的手重又浸入池塘里，惊喜地发现它竟然自己向我的手心游过来，难道是为了那点钠盐？
我心里无比狂喜，手却要绷紧住纹丝不动，呼吸也不敢，生怕连一滴汗水都能把它惊跑。它慢慢地慢慢地游入我为它支开的罗网，直扭到手心时，缓缓合拢双手，它就在我手心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撞在手掌和指根处，有种微痒的触感。
我提起双手，它显得有些惊慌。
这种鱼身上没什么纹路，灰白色，有些丑，和我脑海里菩萨的仙衣飘举没什么联系。佛渡一切法，化三千身，也许外表于他并不重要，毕竟那个时候，社会还不怎么看脸的。
我左右看看附近没什么能让我把它装走的容器，手又举得有些累，水也淅淅沥沥漏了不少，我便想着先在水里放一放。可它机灵得很，刚一入水，便寻个缝隙滑走了，我一着急拼命伸手去够，哪想身体已经探出去太多，猛地失了平衡，头朝下“扑通”一声栽进池子里。
所幸池水很浅，六岁的我慌乱起身，涉过齐胸的水，手脚并用够着池台攀上岸去。我想一定是菩萨在惩罚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头也不回往家里跑，心里还想着“完了完了”，但究竟怎么个完法，也没有概念。
到了家里，妈妈还没来得及训斥我浑身湿透，便发现我左边额头磕破了在往下流血，二话没说带我去研究院的卫生所里清洗，消毒，缝针。
疼死了，我抹着满脸鼻涕。
“不要再去玩水啦。”妈妈说。
不要再去捉菩萨鱼了。我想。
在还有兴趣下水摸鱼的年级，我再没去过池塘里摸鱼。而池塘里的鱼虾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在那里，冥冥中，或许真得有什么在保佑着它们吧。
很多年后，当我游学在外，一带葱翠的竹林里有条玉带般的小溪，我在那里再次碰到了这样的鱼。我忘却了童年的伤痛，表演捉鱼的技巧给别人看。而它依旧在我手里惊慌，在入水时逃走。长者说，这是食蚊鱼，很凶，会咬人，敢啄比它大得多的鱼。
我看着它们游走，在激流里腾挪跳跃，灵巧的身形三钻两闪就再不可见。心中不免长叹：
它们，自始至终，也从未伤害过我啊。
木鬼溶榕
2020年12月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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