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了。”
“救火啊。”
大街上声嘶力竭的呼喊,人们纷纷从家里窜上大街。
拿铁锨的往大街上稍微一停,瞅着黑烟升起的地方跑过去;挑水桶的直奔向水井,两个水桶一路上吱哇乱叫。
火舌从房顶吐出来了,房梁、檩木还有房顶稻草烧得噼啪乱响。
陆续有人已爬上了房顶,掀起瓦往旁边挪,用铁锨敲掉燃烧的房梁、檩木……
起火的房子,是岳老二的,一个光棍盲人。
人多力量大,火很快被扑灭了。
水从屋里流淌到院子里,像蛇一样在院子里弯弯曲曲地探寻沟沟洼洼,漂浮着草灰、木灰,慢慢汇集了往猪圈涌去。房前屋后,能铲动土的地方都已经是土坑了。
四间屋已经烧透三间半,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了,墙壁被火燎黑了。抬头便能仰望蓝天,空荡荡的,除了突兀的檩木,黑黑的,仍冒着烟。
人们进屋去收拾一下现场,岳老二躺在灶前,烧得乌漆八黑的。秫秸锅盖已经烧光了,锅里坐着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一块玉米饼和几页地瓜干。
人们议论纷纷。
“岳老二大概是烧火热饭引燃了灶前的柴草,继而烧着了房子。”
“火太大了,烧得很快。可见抱进来不少柴草。”
“眼都盲了还做饭,就这么把自己结束了。”
岳老二大概是夜盲症。
20世纪60、70年代,村里扫盲时,岳老二还是为数不多的识字班老师。他应该不会是盲人。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变盲了。这,我是知道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看他过胡同的小石条,总是胆战心惊的。
小石条大概一米多长,宽窄恰好过一个独轮车。村子里出义务工统一挖了排水沟,60厘米宽,50厘米深,在每个胡同口横担了两根花岗岩石条当作桥。
岳老二过石条都是小心翼翼的,头稍微往右上方扬着,眼睛极力往左下方瞅着,翻出的眼白霸占了整个眼窝,双手交叉在胸前,慢慢的踱过小石条。
这大概是最早见他过石条。后来,他的眼睛大概越发不顶用了,每次过小石条仍然昂着头,依然翻着白眼。只不过手插在了裤兜里,实际上是大拇指掖在裤兜里,另外四根手指拽着裤子,然后用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打探着,往前轻轻地挪移。
再后来他手里多了一根棍子,虽然还昂着头,翻着白眼,应该是习惯了。走到石条边,不再用脚探路了,而是用那根棍子,左右敲打着沟沿找石条,然后快步挪近石条;再用棍子在石条前后划拉,确定方向一棍子插到沟底,两只脚黏着石条往前移动。
我们小孩子见他过石条总是这么费事,免不了要学雷锋做好事的,当他谨小慎微的过石条时,“不用看,大胆往前走就中了。”
不知道是这句话刺激了他,还是曾经有人坑害过他,对于我们的热心他不大领情,站定在那里怒目瞪向我们,眼白外翻着像剥了皮的鸡蛋青。
往后听到我们来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骂了些什么。有了那根棍子就抡一圈,朝着我们的声音打去。
我们也不惧怕,知道他看不见,蹲下不出声他是打不着的。当然,偶尔调皮的时候,隔得远一点大声唱道,“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啊,前面是沟……”哼哼哈哈着一哄而散。
生活欺负他,他默默的努力承受;小孩子欺负他,他可以发怒甚至轮动棍棒;然而,连虱子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他了。
据说,火灭之后,大人们进去准备给他收尸,很快就都退出来了,进去一会儿脚背上、裤腿上都布满了虱子。找来了喷雾器,兑上了半瓶六六六,喷了药,才又进敛尸。
岳老二就这么死了,推算应该不到三十岁。
————————
写完了我突然想起了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莫名其妙。
(2020年5月23日 星期六 晴转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