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凌晨五点，老爸又发来一组网上的车祸现场照片，随后发来视频，还是高清的。自打买了车，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询问安全，各种“惨绝人寰”的车祸现场段子那是源源不断的发。我说爸你老给我发这个，这不是给我带来心理阴影了吗。我爸不以为然，“必须警钟长鸣”！

   警钟鸣了有三年多了。

     老爸今年59岁了，和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所有中老年人一样，倔强，善良，有情怀。老爸智商过人，小时候学习成绩一直是全县第一，后来以全县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了一家技校，专门学驾驶，为这事老妈笑话老爸一辈子。但老爸总是说自己喜欢开车啊，“再说当时司机那是好工作啊，脚下一块铁，财源滚滚来。多少人羡慕我呢。”

    老爸就这样开了三十年车，各种车。客车，货车，轿车，轮换着开。开成一个你给他零件他就能给你装成一台车的极品老司机。

极品老司机有个毛病，就是爱犯倔。据说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我妈家，因为觉得被“怠慢”了，自己半夜偷偷爬起来要回家。妈妈家在乡下，距县城几十公里，晚上没汽车了，老爸就开始徒步，幸好半路拦了一辆车给他带回家。我妈说当时知道我爸“连夜出逃”，全家都炸了，坚决不允许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女婿进家门。全家只有姥姥一个人坚持，最后老爸才娶了老妈，“你妈那当时可是全县最好看的姑娘，唱歌唱的也特别好听。”老爸每次说起这件事都一脸的骄傲。

   据说姥姥当时坚持看好我爸的原因，是因为姥姥觉得倔汉子都对媳妇好。虽然没啥科学依据，但在我爸身上是应验的。自打记事起，没见过老爸和老妈吵架，老妈一不高兴，我爸就马上采取败走战术，屡试不爽。老妈爱吃水果，年轻的时候，老爸开大货车拉货，总会偷偷到家门口，给老妈拿点水果。那个年代，水果是稀罕的东西，但老妈就一直没断过。

   老爸在家排行老四，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排位，从小爷爷奶奶并不怎么疼爱他，但老爸很懂事，从小到大都是家里干活最多的，老爸总说那时候多干活就能多吃点饭，但我知道老爸是因为孝顺。印象中，爷爷很少来我家，但老爸给爷爷买的东西却从来没少过，哪怕再穷，但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爷爷去世的时候，老爸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瓶白酒，偷偷塞到了爷爷的棺材里。老爸后来说，爷爷生病之后不让喝白酒，馋的不行，老爸看的心疼，就给他买瓶酒，想让爷爷路上喝。

    老妈一直说老爸是官迷，年轻的时候放弃几次发大财的机会，就为了在单位能当个领导，但每次都失败。也许因为性格原因，老爸并不懂为官之道，他只想着“对大家好”，为此经常得罪人，得罪了又不会说好话。结果几次被“检举”下来，老爸彻底放弃了“领导梦想”。

    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老爸是沉默寡言的，回家就在床上蒙头大睡。多年以后有一次和叔叔们喝酒，老爸满脸通红的端着酒杯，目光晶莹，他说，他不懂这个世界，想干点好事咋这么难。

    当司机的老爸是辛苦的，小时候的东北冬天冷的吓 死人，老爸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有时候迷迷糊糊起床，总会看见一身寒气的老爸费劲的把充了一晚上的电瓶搬出去，有一段时间，开长途汽车运海鲜，为了给老板把损耗降到最小，实诚的老爸连开了三天三夜车，到地方差点昏过去。因为一次小车祸，老爸腰受了伤，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久坐。

    老爸辛辛苦苦了一辈子，退休回家，工资却只有当老师的老妈的三分之一，为此老爸一直耿耿于怀，于是终于找了一份帮人家开车的工作。他跟老妈说，这是要发挥余热，不能让我妈在家里给“经济制裁”了。但我妈后来跟我说，“你爸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干一辈子没攒下啥钱，也没帮上你啥，现在想再多赚点钱，等你结婚了，能给你个大红包。”

    有一次我问老爸，老爸你这么疼我怎么小时候咋还总打我，老爸说，谁让你不听话，最主要是干打也不哭。我又问，那后来咋不打了，老爸说，后来发现你身体不好，怕给你打死了。

   上大学的时候，老爸老妈送我去学校，坐了一晚上火车一直送到校门口，不同于老妈的絮叨，那天老爸一直没怎么说话，临走的时候给我一张电话卡，说他充了不少钱，记得打电话。然后又偷偷塞给我几百块钱，说“别告诉你妈，自己留着花。”

   三年前老爸生了场大病。

   当时姐夫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前阵子我跟你爸去体检了，你先回来一趟吧。”记得当时整个人是懵的，连夜买了火车票，一个人在火车上哭了一宿，早上没敢直接回家，先去好朋友家给肿成桃的眼睛敷了毛巾。回家坐在沙发上等老爸回来，然后一直憋着，老爸一进门抬眼看见我一愣，然后说了一句：“哎呦，回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的扎进了洗手间嚎啕大哭。

   聪明绝顶的老爸是根本瞒不住的，后来全家一起坐火车去北京医院做手术，老爸整晚都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在医院等结果的时候，腿是软的，老爸拍着肩膀安慰我说，没事，瞅你那点出息，一点也不像我闺女。做手术的前一天，我紧张的不行，马上到期的驾考刚好要考路考，老爸软硬兼施的硬是给我劝回家考了试，老爸说，我闺女哪能没有个驾照！

   考试那天，搂着方向盘全程哭的像个傻子，下车考官还感慨的跟我说，这么多年，没见过考试紧张到哭成这样的。

   手术之前，老爸心情还不错，只是进手术室的时候，似乎对我欲言又止。我看见老爸的手抬了抬，又放下了。手术很成功，但足足做了五个小时，第一次看见全身插满管子，白的像纸的老爸被推出手术室，很奇怪那天的我竟然没有哭。

     在医院住院那几天，老爸总表现的“事特别多”，一会要吃这个让我去买，一会床不舒服要我来铺，老妈气的半死，说有你这么折腾闺女的吗，老爸没吱声，只嘟囔一句：“我就想让我闺女多照顾照顾我。”

   老妈后来跟我说，知道自己得病后，老爸一直表现挺坚强的，直到那天，我拿着房证给老妈，说要是治病钱不够，就把我房子卖了吧。老妈说，那天，老爸一个人默默哭了一整晚。

   老爸的病恢复的很好，身体慢慢健康起来，两人在朋友那弄了个小院子，没事去种种地。老妈常打电话抱怨说老爸在院子里瞎种东西，净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还从山上挖了野葡萄苗，说要种在院子里将来酿酒。老妈还说，你给他买的那条很贵的皮带啊，他舍不得带，天天放在盒子里，怎么说也不听。

  老爸昨天又打电话了，说院子里的葡萄长得蛮好，他给摘下收起来酿了酒，“等你回来，咱爷儿俩一起喝，我放了好多冰糖，不苦。你回来，我带你去跑步，新体育场修的特别好，我记得小时候，你就爱跟我跑步，我跑大圈，你跑小圈，那小短腿，跑的还挺快的……”

    小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以为会和父母就这样一直一直生活下去，长大后，你才会发现，那种一直很可能会戛然而止。我们离开家乡，走向远方，穿梭在每个城市里，我们偶尔会厌烦父母的唠叨，在他们不合时宜的发来视频通话消息的时候大发雷霆，我们有太多理由留下，却只有很少的理由回家。而当你有一天，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个当初最爱你的人就这么突然老去了，扶墙而出，已踏不出任何声音。

  我们终将永诀于他们，余生只剩回忆。

    所以请你的爱，也着急一些。

   愿你会永远记得儿时的单车上最温暖的脊背，愿你永远记得父母手心最温柔的触感，愿你抚过他们额前最深刻的皱纹，愿你给过他们最深情的拥抱，也愿所有牵挂着你的老爸老妈们，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