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这篇文章开始于2016年年底，一直想写一写我的爷爷。

在昨晚失眠的时候，再一次想起搁置已久的半成品，情感、灵感都有了更多的积累。

 

我是爷爷带大的，不知道爸妈看到这句话，会有什么感受。

五六岁之前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和爷爷在一起的场景，鲜少有父母的模样。

 

爷爷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知客先生”，打我记事起，方圆几里人家过喜事都会请他去做“知客先生”，白事则是去当“督管”。而我，只要不用上学，爷爷都会带着我去。

 

我喜欢听那吆喝指挥的声音，爷爷的声音是洪亮且干脆的，绝无半点拖沓。有时，他会拿过唢呐班子的乐器，也吹一吹，敲一敲；有时，他会和穿着黑色道士服的老爷爷侃侃而谈。

 

那时我真觉得，爷爷无所不能。

 

在饭桌上，经常是一大桌子喝酒的爷爷们，就我一个小孩儿，但爷爷依然愿意带着我。他们讲着那个年代的峥嵘往事，忆尽艰难，而我则是收获一桌糖果的小朋友。

 

零零散散的旁听大概永远也凑不齐爷爷年轻时的精彩，但我从他们每一次的聊天中可以确定是，他们吃过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苦，所以他们一见面就会感叹如今的好时代。

是的，爷爷爱喝酒，但现在不喝了。

 

记忆里，爷爷经历过N+1次和酒的斗争，几度放弃，几度拾起。

有几年，爷爷的身体特别差，年轻时过多过重的体力活让各种各样的病症找上门，但在这期间，爷爷并没有停止喝酒，他是连吃早饭也要小酌两口的人。

真正的戒酒是在爷爷患上高血压之后，他在经历了无数次一喝酒就头晕之后终于放弃挣扎了，从曾经的酒量过人到如今的“滴酒不沾”。

所谓的滴酒不沾，其实他偶尔还是会喝一小口。每逢过年过节亲戚们劝他喝酒的时候，他总是说：“不喝，我不能喝。”从他看似坚定的面容中，我可以感受到那一丝迫不得已的妥协，他依然是想喝酒的，只不过，人啊，不得不服老。

 

珍惜，让爷爷渐渐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听话。“我还要看着你工作赚钱，看着你嫁人呢！”我明白，爷爷想要的不多，只是想看着我们，看着他爱的人，继续生活。

 

如今，他没有割舍的只有“叶子烟”，但没有人忍心再对爷爷说戒烟的事。那是他唯一的爱好了，我常常这样想。

爷爷很会讲故事。

小时候跟着爷爷睡，每个夜晚都有故事听。讲完一个我会撒娇，让爷爷再讲一个，爷爷就会一直一直讲下去。

那些故事，有些是民间流传的，有些是真实发生的，有些是爷爷编的，但爷爷编的故事最好听。

他编的故事里，我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一个穿着花裙子卖货的小姑娘，在家门口开的服装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争相购买......

 

现在觉得无比简单的故事情节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

后来，我成了那个讲故事的人。

 

我讲着上学后一天的作息时间表；

我讲着一些老师在课堂上狂爆金句；

我讲着如何一个人坐地铁、坐飞机；

我讲着上班后的格子间生活；

我讲着我看到过的一切有趣的事情。

我确信爷爷喜欢听我讲这些故事，如同我小时候喜欢听他讲故事一样。

 

如今，只有少的可怜的时间能够回家，和爷爷一起讲故事，但每一次讲起便如同回到二十年前的时光，我想我和爷爷是有这种默契的。

都说“隔辈亲”，隔辈的疼爱是宠，是永远的包容和没有理由的喜欢。

爷爷偶尔会让我给他拍照，然后他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说：“老了，我真的老了。”每每在那一瞬间，我会觉得我对他寥寥无几的陪伴在不堪老去的生命面前显得那么单薄，却也无能为力。

 

乔斯坦-贾德说：生命本来就是悲伤而严肃的。我们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里，彼此相逢，彼此问候，并结伴同游一段短暂的时间，然后我们就失去了对方，并且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像我们突然莫名其妙地来到世上一般。

 

于亲情而言，我想，这是一种无言的悲哀。年轻人离开温暖的故乡，穿梭在陌生的城市里，没有熟悉的蓝天和空气，失去一朝一夕陪伴老人的时光。

 

可是啊，爷爷对我来说依然有非凡意义的一个人。

他一生都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让我一直享受走在田野里那份欢愉，他教我最基本的做人的道理，给予我无数温暖的记忆。他是我在绝望无助时想起就会有巨大勇气的人，有他陪伴长大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财富。

我，爱他，敬他，感谢他，但寥寥数语远不够表达全部的情感。

谨以此篇记录我印象中有着这几个深刻标签的爷爷，明天回家可以念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