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

爷爷，你一定笑得很安详。我知道，你一听到我叫你，你就会笑着回应我。

“爷爷，吃饭了。”

“好嘞，我一会儿就来。你先回去，外面冷。”

我在门口帮爷爷拍掉粘在帽子和棉衣上的雪花，扫掉鞋子上雪。

“爷爷，你冷不冷？”

“不冷，干起活来还热呢！”

爷爷一年四季的不闲着。他从不串门，总是在院子里忙个不停。他喂的鸡鸭牛羊个个肥壮，他扫过的院子总是纤尘不染。爷爷在，园子总能得到及时的修补，屋里的柴永远都烧不完。

妈妈说：“爸，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爷爷说：“不用洗，不脏。”

妈妈笑着说爷爷总是说衣服没穿破就被洗破了。

爷爷爱干净，虽然每天干活，衣服却总是干净的。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妈妈每年都会给爷爷做新棉袄，可爷爷很少穿。他说，旧的穿着舒服。有时妈妈佯装生气，和奶奶一起让爷爷换新衣服，爷爷才肯穿。

爷爷从来不喜欢扣领口的扣子。冬天无论穿多少层，领口的两三个扣子永远都是敞开的。妈妈说，扣子敞着会灌风。爷爷说不冷。

只要我看到爷爷又要出去，必定会叫“爷爷”。爷爷就会停下来等着我。我就会跑过去，把爷爷里里外外所有的扣子都帮他扣好。“好了。” 爷爷就站在那里笑眯眯地任凭我鼓捣，从小到大。

爷爷的好脾气远近闻名。他一辈子从没跟人红过脸。被人误解了也只是笑笑了事。他脸上的不是刻意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祥和。跟爷爷在一起，心会特别地静。

爷爷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用奶奶的话来讲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但是我爱听。有时候爷爷会讲他年轻时走夜路的故事，爷爷不信鬼神，只信人心正直百物不侵。年轻气盛的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听故事的我听得太过入神，每每吓得不敢去睡觉。可我还是喜欢听爷爷讲。

爸妈孝顺，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紧着爷爷奶奶。爷爷疼我们，总会让我们吃。我都会借故跑开。山东人早年的请客习惯是喜欢做很多很多的菜，吃剩下的菜很多。爷爷奶奶和爸妈总会先吃剩菜，把新菜留给孩子们。

特别记得的是，那时腌的咸蛋特别咸。因为平时自己家都舍不得吃，请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所以请客吃不完的都被孩子们挖去了蛋黄，剩下一盘子特别咸的蛋清没人吃。那些蛋清都成了爷爷的下酒菜。有蛋黄的，爷爷也会叫我先挖去，他才吃，他说他喜欢吃蛋清。每次吃不完的菜爷爷都不让扔，说热热我下顿再吃。

爷爷对自己特别节省，对别人却特别大方。谁来借东西，二话不说就拿给人家。我家送人的东西永远比自己用的好，这是厚道的祖辈留下来习惯。像有些人把不好的东西拿去送人，这在我家绝对不可能。

爷爷不知接济过多少乞丐。那些年乞丐特别多，到了农闲季节总有外省的人来乞讨。不管拖家带口，还是年轻力壮的，爷爷看到总是会给馒头，给粮食，用家里最大的搪瓷缸子。他不忍心看到别人挨饿。

爷爷养了一只狗叫大青，那只狗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它永远乖乖地呆在院子里，从不会偷偷溜进屋子里取暖或者偷吃。院子里的鸡鸭鹅吃食的时候它就趴在旁边守着，如果有别人家的鸡鸭跑过来抢食，不用人吩咐，它都会第一时间把它们赶走，但从不伤害它们。

爷爷去看地，大青就会欢快地跟在爷爷身边，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回来接爷爷。到了地头，只要看到地里有牲口吃庄稼，爷爷吆喝一声，大青就会像箭一样冲出去，吠叫着赶走牲口，然后跑回爷爷身边。爷爷很喜欢它，总是偷偷地喂它吃馒头。为此被奶奶说过好多次，爷爷只是笑笑。

我大学毕业离开家乡去千里之外的南方工作，爷爷不舍。叹息说爷爷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嗔怪爷爷不该说这样的话。年轻的我还不懂得世事无常，以为我和爷爷之间不过是一张机票的距离。却没想到从此天人永隔。

辛辛苦苦找到第一份工作，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回家给爷爷奶奶。想家，想他们。怎么会不想呢？半年之后，我换了份工作。工作很满意，但那段时间总是心慌，特别想爷爷。公司不给打私人电话，那时还没有手机。心慌得坐不住，就偷偷跑去外面的小卖部打长途回家。那时家里的电话还要通过总机转。好不容易打通了，找爷爷，爸爸说爷爷出去串门了。我知道爷爷从不串门的。心里愈发不安。就约好了时间再打回去。

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再打回去时爷爷来接电话，我一遍一遍喊着爷爷，问爷爷身体可好。爷爷说自己身体很好，让我不要担心。说：“美儿，爷爷想你了。”我顿时泪流满面。爷爷，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

我不知道那时爷爷已经病重，不能接电话的时候，其实是在打吊针。爸妈看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怕影响我工作，瞒着我爷爷生病的事儿。爷爷生病我却没能陪在他身边，这成了爸妈和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妈妈说爷爷病重的那段日子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问家人美儿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我定会陪在爷爷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爷爷走了二十年了。和爷爷在一起的一幕一幕时常浮现在眼前，就像爷爷从未离开过我一样。爷爷喜欢笑，也喜欢看我笑。每次想爷爷的时候，我脸上都会浮现出微笑，心里充满温暖的酸涩，任由泪水大滴大滴地在笑容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