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区

“侬看看，湿得睐是一塌糊涂，全是水渍。手也毋地方放！”老爷子语气重重地报怨，顺手从摆放在桌面上的抽纸盒里撕下一张纸巾，隔着一个位置擦拭娘饭碗下的几滴水渍。“碗底下头的水渍，不碍事的。”娘小声地分辩。

“晓得是水渍么，老早就好揩特嘞，留啦台板高头，看上去就不适宜！”爹，黑着个脸，教导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娘。事实却是，只消一眨眼格功夫，没看到娘的影子，就坐立不安，嘴里厢一歇不停地问身边的人：“捺娘呢，捺娘宁到啥地方去啦？伊宁呐？”一脸焦灼地盯着你，围着屋子转圈子，恨不得让侬凭空变一个“娘”出来。像煞落脱魂灵头一样。

嘴巴牢，讪头蛮，实则上是一只纸老虎。一眼也没啥花头经，沪语所谓的“老实头”一个，专为爹量身定制的。

自小到大，别想从爹嘴里露一句好闲话拨侬，哪怕侬，“额角头碰着天花板上”，买彩票中到一笔巨款——运道旺得印堂发亮，当然这只是一种痴人做梦的比喻而已，天上会刮风、落雨，不会落大饼、油条。老头子鼓起两只厚笃笃的肿泡眼，几根横肉在瘦削的面孔高头，上窜下跳，逐渐泛白的眉头神气地竖起来，态度清爽地跟侬划清界限：奢望，让他老人家改变态度对侬摆出一张笑面孔，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他八十七岁高龄的老大姐光临现场，则是另一副面孔。

用脚趾头去猜，都能想象得出本人蜿蜒曲折的成长经历中，幼小的心灵得多么扛造，方能铸造出如今的金刚不败之身？太不可思议了。

吃晚饭时，“侬捏筷子的手，当心点啊，勿要戳痛捺囡五哦！”爹，叨叨叨的对娘，啰嗦个不停。

“侬到是坐过来，坐到晤边上呀，让贝贝一家头坐。”爹，一个劲地招呼娘坐在他边上。我们仨围着一个老式的八仙桌吃晚饭，我和娘坐在面南的长条凳子上。爹一个人，依着东面方向的条凳上坐。

“捺能会戳到身上呢？诺，迭戈牛肉，老娘焖得蛮酥格，趁暖，多吃点。”连忙夹上一筷子红烧牛肉，送到爹碗里，哄着爹吃。娘，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饭后，才放下筷子头，窝在沙发上咪一歇：“外头落雨睐，哦嗦，快点回转去。”爹又凶巴巴地赶我走。外面，只是落了针尖大的几滴雨星子，地皮还是灰白色的，没湿。

上一代人，总是以一种自以为关切的语气，态度生硬对家人说话。其实，这是一种极大的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