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车库门缓缓升起，阳光透过飘落的灰尘照在墙边的一排铁架上。铁架的最下面放着轮胎和一些汽车零件。中间一排方便拿的地方摆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旁边堆着一摞旧报纸和一些杂物。父亲戴上干活用的手套，指着最上面的一排纸箱说：“就从这开始吧！”

        回家已经几天了。我顺理成章的享受起衣食无忧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闲书，上上网。平时胡乱应付的一日三餐也变得规律起来。老妈却还是觉得我吃得不够好，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看着我日渐圆润的脸，父亲严肃的提醒：“你该多运动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日程安排——整理车库。

        我站在凳子上尽量保持着平衡，好让抱着的纸箱不至于脱手掉下去。父亲伸出双手，毫不费力的，平端着把纸箱接过去放到一边。很快，地上就码好了一排纸箱。每一个都盖着一层细细的灰尘，有的还印着水渍。上面胡乱写着“书，杂物，文件”之类的。这些都是父亲退休时从单位拿回来的，一直也没来得及整理。父亲从那一堆工具中找出一把小刀，小心的挨个划开，仔细翻看着里面的东西。我很好奇，忙过去凑热闹。

        书，各式文件，证书，办公用品，衣物，证件，警徽，肩章，枪套......，父亲挨个整理着，留下的放在一边，不要的放在另一边。很多小零碎其实已经完全用不上了，可父亲犹豫着，最后还是留了下来。整理了半天，不要的东西也没挑出来几样。看着父亲认真的样子，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整理玩具，东挑西拣后却把最破的玩具留了下来，反倒是扔掉了几个比较新的。看来人都是恋旧的，即使像父亲这样性格粗枝大叶的人。

   “你喜欢看书，这几本你拿去吧！？”父亲突然说，随手递给我一本。我看着递过来的比新华字典还厚的《资治通鉴》，咽了咽口水。

      “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看了看递了回去，“书是不错，不过我还得给它们找地方放着。我那个家太小。”

        父亲想了想，说：“那我先给你留着，等你有了地方再拿走。”说完，吹了吹上面的灰，又仔细的放了回去。

        我不置可否，继续去翻其它箱子。父亲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在装书的箱子里继续找着什么。

      “啊！在这！”视乎找到了什么宝贝，父亲高兴的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我转过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杂志大小，也是一本大部头。

      “好了，别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先放回去，我找时间再整理。”父亲兴高采烈，看着那本书，头也不抬的说。

        看来老头找到想要的了，他开心就好。我胡乱的把其它东西塞回纸箱，放到原处。拿上另外几样挑出的东西和那本书，跟着满脸笑容心满意足的父亲上楼回家。

        吃过午饭，老妈像往常一样上街买菜。我躺在房间里，心不在焉的翻着几天前买的杂志。父亲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根烟，戴着老花镜仔细的看着那本书。午后的阳光透过房门照在父亲的脸上，映衬出清晰轮廓。手中的烟在阳光中徐徐上升，随之飘散。父亲不时的眯起眼睛，把手里的书拿远一些，好看清楚上面的字。同时嘴里念念有词，自言自语。像是确认，又像是回忆。

        我记得那本书，那年父亲被评为全国优秀保安公司经理，去北京开会。书就是那个时候发的，里面记载着他的光辉业绩。一起的还有家里墙上那张和领导的合影。父亲很宝贝那张照片，挂在家里显眼的地方，逢人就介绍一番。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阳光中能够清楚的看到鬓角的些许白发。这画面有些熟悉，也带着陌生。我熟悉那脸庞，却对上面的皱纹和白发感到陌生。不经意间，有些东西偷偷溜走，来不及让人细细体会。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老了时的样子，突然发现两个画面此时产生了高度的重叠，分不清彼此。

        忽然，父亲转过头，摘下老花镜看着我，顺带着做了个鬼脸。我呵呵一笑，这才是我最熟悉的......

                                      2007.07 - 20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