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F》

“提到‘六月飞雪’，大家可能都会马上想到窦娥冤的故事，但是这个现象最早的记载其实是在战国时期，那个时候燕昭王请齐国的贤人邹衍来帮忙治理国家，却不慎被小人蒙蔽，听信谗言后将邹衍下狱……”

千禧年后的世界日新月异，六月不再有咯吱咯吱的吊顶风扇声夹杂在老师的授课声里，但大部分的学生依然泛起了睡意，也有三三两两悄悄在空调的冷气里披上了外衣。

智莎努力地撑开眼皮，记着笔记。

天逐渐阴了下来，窗外忽然开始大片大片地落下白色“雪花”。

高考结束了。

新的高三也开始了。

从建校那一天起，红棕色的砖墙就总是看着生活在这样的循环往复里前行。

“真可怕啊，眼睛一眨就高三了。”

“啊！高二已经没有时间睡觉了，高三怎么办呢？”

“有什么办法呢，上天呗。”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听着周边纷杂的议论，智莎默默写完最后一个字，扣上本子，起身回家吃饭。走读生的时间总是这么紧张。

灰色的水泥楼梯铺展在眼前，视线随着脚步一点一点上升，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个金属小方块，上面写着“6F”。

这是新高三生智莎搬家到学校最近的小区后第一次爬上这栋楼的6F，转过一个弯后再爬上一段楼梯，走廊的另一侧露出天空。

沿着走廊踏过今天的夕阳，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回五楼，敲响不熟悉的家门。

门口还摞着搬家的纸箱，恰恰伸出手时。

“哎呀快放下，抓紧时间别换鞋了，快来吃饭。”

从那天后，智莎每天都要从6F走过。仿佛从高三紧迫的时间里偷出一段来，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后山的溪涧在晚霞或清晨的雾水里蜿蜒而下。

“古人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天下午，智莎没有走下6F，而是坐在了走廊的一端。天慢慢地敛去橘红色，暗了下来，她慢慢地合上眼睡去。

“想卖掉你的睡眠吗？”

“我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睡着的滋味了。”

这是场相当公平的交易，不需要睡眠的智莎和这个奇妙的男孩相遇在6F。

她不再困倦，或是昏沉，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和书本、灯光和扑火的飞蛾相处。

更多的时候她会在深夜抱着卷子踢踏着拖鞋溜出家门，一步一步地走上6F。

楼道里没有声控灯，但月光会照亮台阶。

她悄悄坐下。

男孩总是很安静地倚在楼梯口睡着，但也偶尔会醒来。他捏起铅笔在纸上划过弧线，有的时候速写出远处的月弯和近处的后山溪涧，有的时候解开智莎不会的那些疑难。

他们踮起脚一起把那副速写贴在了6F走廊的墙上。光和阴影，全在上头。

在他醒着的时候，她还会给他讲学校里读书间隙里发生的琐碎日常。有的高兴，有的无趣。而他也讲些什么。

“老师说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失去了他们的尾巴。”

“但是退化后的尾骨，依然在努力支撑着人体的平衡。”

“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们进化着进化着，就会像抛弃尾巴那样抛弃了我们的小手指、阑尾或者是睡眠？”

“我们真的是在进化吗？”

“和我说说你的梦吧。”​

“从我卖掉睡眠那天起，我可就没有做梦的机会了。”

“可是我睡着的时候，也不会做梦。你的睡眠质量可真差，还有机会退货吗？”

他皱了皱脸，这样显得有些滑稽。然后他们就开始大笑了起来。

……

他们进行着诸如此类的谈话来度过一个个夜晚。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男孩轻轻地揭下了那副速写。

“一切都结束啦。和书本一起撕碎吧，然后从楼上扔下去，会保佑你拿个好分数的。”

“还有你的睡眠，也该还给你了。要是做梦的话，希望偶尔也能梦到我吧。”

似乎看出了智莎眼里那一点不舍，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保证，以后会有更好的。”

“……‘六月飞雪’，燕昭王意识到了邹衍是冤枉的，赶紧释放了他。”

纸片如雪般落下，又一批年轻人被释放了出来。他们走出这座红棕色的围城，对接下来的生活露出新奇而又懵懂的神情。

而在出成绩那天到来之前，房屋的租借到期了。

坐在搬家的车上，智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你们知道吗？其实六楼的风景很好。”

“你在说什么？这栋楼一直只有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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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萝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