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至今不敢相信，你真的会离我而去！至今难以忘怀，你离我而去的背影。”

玉自言自语、自话自说。那个刻骨铭心而又痛彻心菲的场景，数十年挥之不去，记忆犹新。

那年冬天的子夜特别冷，夜色朦胧，泪眼婆娑。王站在一个四等小站的月台，目送玲的背影远去。

玉当时想：只要玲回头，就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拥抱玲，亲吻玲！

可是玲没有。玲愤然而去、一往直前，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直到远方的道口拐角，玲象风一样，逃离了玉模糊的视线，消失在漆黑的夜空……

                                            ——题记

                          一

难道这是真的吗？”

玉怎么也不敢相信，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心里实再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这还有假呀？我爸的遗像都挂在墙上呢。”

玲早已泣不成声。大把的纸巾，已透湿得可以挤出水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玉深深地自责，都怪自己当初的年少轻狂，心高气傲，狠心分手而去……

他一把搂过玲，相拥而泣，哭作一团。

“本来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玲满心怨恨。

“我们和好吧，行吗？我带你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玉和玲刚分手不到半年，玲的父亲就遭遇意外，在一次下车间巡视时，因玲和玉的情感纠葛，不断闹腾，致其伤心焦虑，精神恍惚，不幸触电身亡。

接连痛失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一个离去，一个远去，玲痛不欲生！

玉始料未及，自责不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夜赶回玲的居住地。

玲的父亲，自幼视玲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玲也一直以父为荣，恋父有加……

望着玲父的遗像，玉痛哭流涕，后悔不迭。只见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使劲叩头谢罪。

他与玲分手时，其父的话语犹在耳边：

“子不教，父之过。玲的所有缺点和毛病，都是我管教不严的责任，如果你能原谅，就让她做你的妻子吧，一生一世。如果你不原谅，也没关系，说明你们没有夫妻缘分。不能做我们的女婿，还可以做我们的儿子”。

当时，玉感动得双唇颤抖而又矛盾重重，左右为难。本想答应其父，娶玲为妻。可一想到玲的任性与倔犟、社交的泛滥与随性。特别是她满嘴的谎言，让人搞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玉瞬间就没了底气。

“唉，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玉想到这，心一横，竟脱口而出：

“对不起，叔叔，我和玲，真的没有那个缘分。”

现在，一切后果都已无法挽回。冷静片刻，玉站起身来，复又把玲拥在怀里，嚎啕不止。

玲挣脱玉的拥抱，象机器人似的摇摇头，竟让人难以置信地，谢绝了玉的求和美意。

“如果我爸不死，你会回来吗？你会回心转意吗？我没事，都过去了，你走吧，多保重。”

面对玉的到来，玲毫无往日见面时的幸福喜悦，显得异常的冷静和平静。她知道：

玉的回头，是源于父亲的离去，这不是爱情，是同情。

想想玉往日的高冷孤傲，狂妄不羁，美女如云……玲找不到一丁点的自信。

“破镜重圆？谁敢保证你将来不后悔？”

玲深知玉的秉性。

“唉，还是算了吧，今天不过是你一时兴起，冲动而已罢了。”

玲，心有余悸，畏惧退缩了。此刻，她心如死灰。

玉的怜悯，深深刺伤了玲的自尊。她同时觉得，自己的气场，也根本Hold不住玉的狂浪。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给了你机会，不要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往后可怨不得我啊。”

玉还是那么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不给玲任何考虑的时间和回旋的余地。

须知玉，纵横情场，春风得意，何曾被人拒绝过？

本来，玉怕玲过不了这个坎，心生怜悯，内疚难过，才提出和好。至于和好以后会怎样，他对自己也没有信心。玉以为自己回心转意，玲一定会欣喜若狂，没想到她居然会拒绝，所以，玉也就顺势而为，显得那么语气诚恳而情真意切。

漆黑的冬夜，风雨交加，寒冷刺骨。

玉提着精致的密码箱，西装革履，皮鞋铮亮，配上一副金丝眼镜，英武而不失儒雅。

“进站吧，谢谢你回来看我，以后就别管我了，放心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玲提醒玉，列车到点了。

“这一别，此生可能再无见面之机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吧：真不跟我走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呀！”

玉咄咄逼人。他的轻狂，再一次显露无余。

玲泪眼婆娑，掩面而泣。

“唉，后悔我也认了……”

玲的自尊心，不容她再有任何幻想。她转身离去，义无返顾地消失在寒冷的雨夜中。

不出所料，这一转身，便成了永远。

望着玲远去的背影，玉一声叹息：

“你可要记住今夜说的话哦”

玉自信将来的某天，玲一定是要后悔的。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玉休假逾期，返回单位，也是乘坐子夜的列车。玉深情一吻，转身进站，留给玲一个背影，虽然不舍也必须作别。他不忍回眸，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玉，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没想五个月后，玉与玲竞然分手了。

分手那天，玲卧床而泣，玉悄悄离去，可还是惊动了泪中人。

玉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绝尘而去。他快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那么一往直前，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干脆决抉！以至于玲，茫然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追……

真是天意弄人，剧情的反转竟如出一辙。

无可奈何花去矣。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便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玉默默留下祝福，转身进站，登上了驶向远方的列车。从此天涯零落。玉和玲，各自成家立业，再无任何联系和对方的消息。

                          二

“玉，真是你吗？”

“是我，你怎么哭啦？”

二十多年过去，玲终于联系上了那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玉。

“我离婚了……”

电话上，玲哽咽不止。

不出所料，分手不久，玲就后悔了。她开始发了疯似的，满世界寻找玉。可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的玉，工作频繁调动，象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十数年如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玲的情感之堤终于崩溃，她抱着电话，哽咽哭泣，梨花带雨。继而情绪失控，嚎啕大哭……

丈夫的背判，婚姻的破碎，病痛的折磨，亲人的相继离去……一次接一次的不幸降临于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接踵而至；玲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玲悲伤哭泣，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的离去，对我、对我父母、对我的家庭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特别是我爸，颜面尽失，心疼难过，不久就发生了意外……

为了安抚家人，我万般无奈，只能草草成婚，最终酿成大祸！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整日花天酒地，对我和孩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时不时还使用家庭暴力！道德品质败坏，毫无家庭责任心。从刚怀孕那会开始，我就一个人操持家务，独自哺育儿子，大事小事，里里外外……

这些我都忍了。因为还心存希望和幻想，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几年他会变好的。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我打断牙往肚子里咽。”

玲稍作停歇，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最可气的是他风流成性，‘小三’无数，甚至还带到家里来摊牌挑衅。屈辱啊！我绝望了，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不要也罢，便主动要求离了。”

“怎么会这样啊，这些年你受苦了。一个人带孩子，做家务，你行吗？”

玉关心地问道。

“哼，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公主啊？没人疼，没人爱，早被逼出一个女汉子来了。我现在就是‘男人婆’一个，什么都靠自已，什么都会做。”

倾诉出来，玲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唉，我爸去逝不久，我爷爷和妈妈就跟着走了；前几年，我哥也离了婚，去年也走了。”

提到疼处，玲复又伤心地抽泣不止

“对不起，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没事，我找了你十几年，写信，打电话，向你的同事打听……对了，爷爷生前还去找过你，不久你又调走失踪，一点音讯都没有。最后想到你老家，发去一枚明信片。心想，如果再联系不上你，我也就死心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终于盼来了你的手机短信，把我高兴得呀……一夜未眠！你知道吗，每当夜深人静，我就越发的怀念初恋的纯真，想起你的种种温存与体贴……”

玲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一骨脑，把心中的苦水，全部倒了出来，心情似乎也畅快了很多。

“似曾相识燕归来”。

得知这一切，玉心疼不已，却又无所适从，无能为力。虽然当年爱的那么轰轰烈烈，那么天翻地覆；痛的那么撕心裂肺，那么刻骨铭心。可毕竞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何况自己妻子年轻貌美，家庭美满幸福……大家都已年近半百，一切都来晚了，太晚了……

                        三

都说初恋时不懂爱情，玉也是。年轻时，他不想为了一颗树木，而失去一片森林；他惧怕与一个人厮守一生，了无情趣……直到现在，洗去往日的铅华，才彻悟明了：初恋注定属于回忆；陪着爱人慢慢变老，才是最浪漫的人生；一辈子很短，也很快。根本没有年轻时想象的那么恐惧，那么慢长。

是夜，玉又想起与玲分手时的那个雨夜：“你真不跟我走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呀！”果不其然，玲悔恨交加。可玉并无言中之后的庆幸与得意。反倒十分感念这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女人——那是玉的初恋。

窗外，夜黑风高。玉，辗转反侧，长夜难眠。自怜自艾道：

“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

望着窗外的明月，玉想起恋爱时玲说过的话：

“一见倾心，再见倾城，你要是脾气再好一点，就十全十美了”。

可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玲的谎话连篇，让玉伤透了心：

到底该相信你哪一句？

当年的抉择，是福是祸？直到今日才尘埃落定：玲婉拒和好，追悔莫及；倘若当初，玲要是答应跟自己走呢？那今天的玉，会不会亦如玲一样的后悔？毕竞，玲和玉，性情刚烈，一个急，动不动就生气；一个倔，轻易不生气，生气就一生。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双方绝非各自命中，那个“对的人”。

事实上，还是玲当年抱怨的，那个脾气坏坏的男人，人家夫妻恩爱，雕刻时光，神仙眷侣，直到银婚，也未曾与其妻怄过一次气。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人对了，心就安了，爱就久了。这是注定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桀骜不驯、少不更事的自已。在与玲分手后，并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让玲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承受了那么多的屈辱！玉自觉罪孽深重、自责不已。真可谓百身莫赎啊！

蓦然回首，双方都已是半百之人。

历尽千帆，洗尽沿华，玉还是那么从容自信，浪漫无比。繁花落尽，追风靠岸，归来仍是少年！相比自己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状态，真是一地鸡毛，惨不忍睹！玲心怀怨恨，心理极度失衡。

她多次向玉道白：当初草率行事，接着错上加错。几十年无依无靠，命中注定将孤老一生。因果轮回，我为当年的冲动，付出了惨重代价。并叮嘱玉：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玉在日记中写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若死去，谁在窗外徘徊？我若不死，谁在窗外表白？我的世界你曾来过，你的世界我有幸参与。你来过，我庆幸；你离开，我不怨恨。与你同行的日子，点点滴滴，化为记忆中的月光，照亮没有你的前路，形单影只也从不寂寞。

原谅他人，放过自已；释怀过去，解开心结。最好的告别，就是从此江湖陌路，暗自疗伤，不再联络。因为感念你最初的模样，珍惜曾经的拥有，所以不再打扰，让你平静惬意地生活——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如果说无缘，今生为何又偏偏遇见你？玉百思不得其解。50岁的空灵叠加20岁的懵懂，让他一夜无眠。玉索性打开电脑，一首《当你老了》的诗稿，在脑海中萦绕：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你是否也会想起，追梦时的心跳？得而复失，落得一地鸡毛，方知初恋最美好。怀念从前，满世界寻找，人生哪有返程道？婚姻破碎，亲人远去，只身狐影也妖娆。当你老了，头发白了，你是否还会痛恨，当初的轻狂与选择？

美丽的皮囊千遍一律，高尚的灵魂万里挑一。不想了，保存，关机。一个远去的背影，突然在玉的眼前闪过，慢慢变小，渐渐模糊，直到隐退，消失在迷茫的脑海中……

“唉……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个目送的过程。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形同路人。那个熟悉的名字，最后只是个名字；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最后只是个故事。”

玉仰望星空，一声叹息，无奈地摇头苦笑道。

呵呵，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

（图片源于网络）

李国平

201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