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晚上去兼职的时候，讲到人的“自知偏差”，这是一个心理学概念。其中人对情感的“自知偏差”表现在对情感引起的重大事件之影响的过量预估，以及对消极事件之消化能力的过低评测，简单说，就是人其实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坚强。
不知道你听得懂这心理学术语不。与人分别，我不曾预估过我会悲伤多久，只不过每每想起曾经舒服或快乐的片段，转而想到斯人已逝，难免感伤。我认同书中所说，思亲念亲之事着实不会很影响我的日常生活，只是直到逝去的时间累计到足够多，才有勇气把思念化无形为有形，尝试把它们一字一句敲下来。
上月中元，千言万语化成市坊纸纷飞；今天的团圆夜，香港大雨过后云层蔽月，我看不到月亮多圆多亮，于是尝试静下来和你聊聊同你分别后这十一年里发生的那些事儿。
01
08年的那个春节，是你走后的第一个春节。彼时姥姥还住在你们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平房里，我和爸爸妈妈除夕夜的时候回家陪姥姥过年。那段时间南方大雪灾，几十年不遇，十一点多电视机里春晚正放着救灾宣传的节目，妈妈和姥姥正在厨房煮饺子，只有我和爸爸坐在炕旁边的那张床上面，我素来泪点低，被电视里的解放军叔叔感动哭了，窗外突然想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电视里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我借着电视和鞭炮的背景音乐突然大哭起来，背着妈妈和姥姥，只当着爸爸的面，哽咽着说“想你了”。我那时想起来有一年春节，我按照往常的习惯和爸爸妈妈在奶奶家过年，等过了十二点才又和爸爸妈妈去看你和姥姥，你看到我很高兴，从房后拿出那个在当年很高级很漂亮的小礼花就放在门口的雪地里放给我看，说是专门留给我的。那个小礼花很像一个立式仙女棒，银色的火花紧簇，和前后胡同家家的灯笼一起，照亮了那片有点狭窄的天空。
放礼花的那年春节没有下雪。而彼时的春节，因为没有你，我只觉得难过。后来那一年的正月十五，下了迄今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第二天清晨积雪没膝，爸爸拉扯着我步行送我到学校。现在回头想想，不知你有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
02
等到了08年的中秋节，是你过世的一周年忌日。我偶尔会想，不知道人出生和过世的日子是否可以冥冥中自我选择，若是可以，你选择这一天，盖是让我们常常有思念你的时候吧。
事实着实如此，碰上团圆日，思念更甚。
那一年着实多灾多难，除了年初的大雪，五月多的时候汶川发生了强至八级的大地震，死了很多人，整座城市都面临着重建，还有无数人要面临着今后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缓慢复原。那时候班里组织捐款，我捐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善款，然后跟随时间的推动平稳地升入初三。
而姐姐则在这一年考上大学。节日当时，我们去看你，她把通知书烧给你，之后哭了。我不太常见姐姐哭，她不像我眼窝浅得厉害，于是我见她哭，也直觉得伤心。
03
等到了10年底，已经过了三周年。时间的巨轮滚滚推进，我顺利升入高中并被分在重点班快一年了。而妈妈也升职快两年了。十月初一按照惯例大家会去山上看你，但是高中学业繁忙一个月放两天半，我去不了，于是写了封信给你，托妈妈带去烧掉，并帮我念叨念叨。
写信时候的我，一如两年前初三时，在全班面前念一篇《想念的人》作文的我一样，泪流满面。那时我定是回忆了每年冬天烤在暖气片上的小橘子，放在你夹袄里面的遥控器，夏天一起逛市场然后送去姥姥小摊上的西瓜，炕边那面墙上我的身高记录......我那时哭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前后对比的差别太明显心里落差太大，也许只是想见见不到。如今再看，我只是觉得可惜。可惜彼此的交集太短，你就消失不见。
人都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可是人为何会消失不见，那时的我不懂，如今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04
一步迈去12年的夏天吧，这个夏天轮到我考大学了。我就算正常发挥考了个一本A，比较意外的是我用一纸志愿便一步跨到了香港，在我们家乡的那个小地方，算是件挺稀奇挺激动人心的事儿。我自己反应迟钝，体会不到即将到来的生活和大多数人走的路会有什么不同，只是身边的人都挺高兴的还蛮感染我的。
后来我再去看你，家里人都在和你念叨这件事儿。我想到如果你知道了，应该能挺开心的，我也就挺开心的。我长大了，18岁了，更能体会那种喜欢亲人的开心的真实感觉了。小时候你每每给我打电话，我一接起来你就很高兴地叫我名字，彼时我望着墓地小山对着的那片天空，兀自笑了笑，我把我的消息告诉你，也挺开心的。
而且我时常觉得你能看得见我。
05
去年春节前夕，我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回家了一个月。时光迈入17年头，已经是你离开我的第十个年头了。这时候姥姥已经离开当年的平房搬到楼上来好几年了，和我们住在一个院里，前后楼。一开始姥姥其实不太愿意，但是腿脚确实不方便，最后被妈妈和二姨说服了。几个月前，妈妈还带着姥姥来香港参加我本科的毕业典礼，你看时间多快，转眼四年就逝去，但是你就好了，还停留在我四年前走时的那个地方。
大年三十，我四处贴对联，先和爸爸完成我家的门和车库，又被载去帮爷爷贴下库房，后来变成和姐姐贴姥姥家现在的楼房，到最后我们步行去老房子那边完成最后一步。
从姥姥搬走，因为我一直上学，所以很久没回来了。胡同还是原来的胡同，只是觉得更窄了；房子也还是原来的房子，只是觉得房门更矮了。我心知是我长大了的缘故，但却不愿意承认其实我的记忆有将这老房子美化。
我希望它一直就停留在我觉得它美的样子。
我和姐姐一路玩着房檐上结的冰凌走到房门前，发现门前和姜爷爷家连上的长椅不见了，不知去了哪；我们把对联用透明胶带固定在两侧石制门框上，我想到曾经有一年我学了书法小有成效，写了一副对子送给你，你很开心，贴在了门上不说，还见人就夸，彼时我还小不知害臊，你夸我我也就乐呵呵地和你一起笑；最后我和姐姐在寒风中抖到后房贴最后一组对子，鸡圈里早已没有鸡，整个房子静悄悄，没有了一年四季的叽叽喳喳。
我俩最后在老房子门前定时拍摄留了一张相片，如今它已成为我们和老房子的绝版合影，因为在它后来面临拆迁前，我们再没有一起回去过。
06
前些日子二姥爷家的小孙子考大学，妈妈二姨几个人都回去皮口庆祝顺便相聚。我依旧在香港忙碌，没什么时间回去。离开你的十一年里，有整整十年我都在读书。今年我研究生毕业，开始工作，想念你的此时，更感念时光匆匆。
遥记得小学二三年级那时候，暑假时我基本是泡在你家，你把我的语文课本拿很远眯着眼睛考我生字，还教育我先做完作业才能够尽情地玩，我在你的监督下很快完成不困难的暑假作业，然后我们陪着彼此刷剧，你陪我看《西游记》，我陪你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偶尔我要去学跳舞或者书法，出门搭个三轮车，你总是调侃我坐三轮的一块钱摞起来差不多有两个我那么高。看剧无聊了就出去溜达溜达，会从市场买新的炕席样式回来兴致勃勃地铺。前些天我搬家不小心把膝盖嗑出个肿起老高的大包，我还和室友回忆起，那时候不知道几岁的我为了捉蜻蜓被门槛绊倒脑袋上磕出个大包在你的床上躺了小半天......
回忆的联想千丝万缕，很多事情我常常想到你，概是由于同你的共同记忆着实有点多，毕竟我在那个小房和你两个人消耗了不少于五个暑假以及无数个周末。如今的我算不上有什么成就，不过是还算得上能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罢了。除此之外，我也有很多变化，比如不再怕狗，很少再吃橘子，一只手能提动整个西瓜......
07
这些天重温《爸爸去哪儿3》，昨天刚好看到一段让我特别触动的话。夏天养的小狗因为太老了而过世，乌鲁木齐的草原上，夏克立和夏天躺在搭在草垛上的帐篷里，夏克立尝试让他五岁的女儿理解“永别”的含义。
夏天眼泪汪汪，问爸爸：“它去哪里？” 夏克立回答她，去狗狗的天堂。并且告诉她，有一天爸爸也会离开她。
夏天很难过，感觉即刻就要大哭起来。于是夏克立赶紧安慰她，说：“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夏天：“然后我们都会回到小时候的时候吗？”
夏克立：“不，我们会回到我们最开心的时候，然后在天堂永远在一起。”
08
我很受触动，并不因为我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只是觉得美好。
偶尔想起我们开心的时候，比如你教我玩扑克的那些时光，然后成为我越来越孤独的生命旅程里为数不多的光亮，就足够啦。
离别的意义不在于“等”，而在于“记得”。
2018.09.24 中秋夜 致外公
思亲 | 别后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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