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时间过得可真慢啊！从高考结束之后，郑小东就盼望着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虽然他感觉自已考上的希望不大。一般来说七月底高考成绩会下发到各学校的教务处，考生可到各自的学校去查询。虽说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但让人感觉仿佛过了二十多年似的，郑小东每天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每天用劳动和读书填充自己，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白天被赶出大脑的念头，像春天泥土下的草芽，又偷偷摸摸的钻出来，搅得他几乎夜夜失眠，每天都到半夜才能昏昏睡去。
终于熬到了月底，小东感觉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每天坐立不安，心绪不宁，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终于父亲也看到了他的状态，对他说：“去看看分数吧！如果差得不多，明年再考一年。不管咋样，顺便把毕业证拿回来吧。”其实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已是村里的最高学历了，找找本家的老哥，还是能给孩子在村里谋一个差事的，这是后话，父亲始终没有给小东透露过。
小东想想父亲的话，再想想那样一个普通高中，一年就考上那么几个人，按自己的成绩考不上也正常，考上了反而不正常了，心里轻松了许多，对去拿毕业证！他骑上自行车，向学校驶去。
半个多小时后，小东来到了学校门口，看着在此学习生活了三年的学校，小东的心里竟涌起一股热流，马上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心里有一种难舍的惆怅！学校主干道两旁的法桐树象一把把巨伞，遮天蔽日，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中伏，阳光下的气温已达到37℃，但走在这条林荫路上仍感觉十分凉爽，微风拂过，凉风习习，小东感觉自己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所学校了！
“郑小东！”
小东转身看去，原来是邻班的几位同学，其中有他初中的同学王皓。
“恭喜你小东！你考上了！”王皓激动地说，“你们班上就你一个人考上了！”
小东有点生气了，“别扯了！我是来拿毕业证的！”
王皓看小东不信，接着说：“真没骗你！我们几个也考上了，你们班主任正想找人通知你呢！他在办公室，不信你去问问！”
小东知道他们几个成绩较好，考上是意料之中，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考上，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小东刚来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班主任王大海的声音，“如果不是郑小东，我们班就和老李班一样剃光头了！”在这所普通高中里，每年都有班级剃光头(一个没考上)。
“小东快来！”王大海看到了小东，立刻站了起来，快步把小东拉进办公室，“小东考得不错！496分，够上大专了！报师专了吗？”
小东还是不敢相信，“老师我真考上了吗？我不太敢信！”
“考上了！你是考前没有压力，所以才能超常发挥，像李敏他们几个圧力太大，反而发挥失常，没有考出理想的成绩！咱们班过线的就你一个人！”
一听到李敏的名字，小东的心立刻提了上来，他急切地问道：“李敏考了多少分？”
“李敏考了405分，考前生病了，太可惜了！”，说到自己最看好的学生，王大海仍一脸惋惜，“也许复读一年能考一个不错的学校。”
“她可能不复读了。”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说道：“前天见到她爸爸，说想让她考招干，你们班的赵明华可能也参加招干考试。”
“对！她是城镇户口，能参加招干考试，以她的成绩完全能考上！赵明华也没问题，家里也有门路。”
李敏和赵明华都没考上，难道这是天意？郑小东的脑里一片空白，老师后面的话他仿佛也没有听到，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办公室，也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学校。骑在车上，他的大脑慢慢清醒下来，是的，自己虽然和李敏在一个班级，虽然和李敏很谈得来，不管他是否承认，他和李敏不属于同一层次，赵明华和李敏才是同一个世界的，想到这些他的心里轻松了一些。
刚一进村，远运的郑小东就看到母亲坐在家门口的石臼旁，正在杵着山芋干，见到儿子回来，母亲轻轻问一句：“咋样啊？”
“可能考上了！”
“咋还可能考上了？”母亲不解的问。
“老师说我考过线了，我们班就考上我一个人！”
“那太好了！真是老祖坟冒青烟了！快回去歇着吧！”
很快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情绪都很好，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村民们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黄昏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喊道：“小东考上大学了？”
妈妈说：“考上了！”
“进村的时候，他们给我说我还不敢信呢！真是祖坟冒烟了。不行，我得去学校好好谢谢老师！”
“对，是该谢谢老师！”妈妈也很赞同。
爸爸到里屋拿了二百块钱，换了件体面的衣服，又洗去了脸上的汗水，把家里最好的阿诗玛烟装上几盒，带上小东往学校赶去。
那一晚小东爸爸真是高兴啊！他感觉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在饭店办了一桌饭菜，请了十几位领导老师，他每人敬两杯酒，自己喝了近一斤酒，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小东真替爸爸担心，爸爸一晚上都在笑，酒一杯一杯接着喝，散席后父子俩摇摇晃晃又骑车回到家。
从那以后，村民碰到小东都会打声招呼“大学生！”弄得小东挺不自在的，甚至还有人来到家里提亲，都被父母回绝了。
小东抽空去了杨小华家一趟，小华在家里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次考了不到400分，他已经决定不再复读了，留在家里帮着干些农活，减轻家里的负担，让弟弟妹妹好好读书，小东也没有多劝小华，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他知道小华的头脑灵活，以后会有出路的。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赵明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分数，也知道了李敏的成绩，虽然有些懊恼自己落榜了，但心里也有一丝庆幸，那就是和李敏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感觉和李敏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而让他愤愤不平的是郑小东居然考上了！所以他没事就去找李敏聊天。
高考之后，李敏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成绩不理想已是意料之中了，但她还有一丝幻想，也许能过线呢！但成绩最终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405分！她感觉天都要塌了，把自己关在家里，头脑里一片茫然。
李长征看到女儿的状态，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让妻子张皊劝解女儿，自已内心情绪也很低落，直到他遇到了赵家栋。
赵家栋看到赵明华和李敏都没有考过线，心里想不如让这两个孩子参加招干考试，以自己的人脉关系，两个孩子留在机关工作，以后能走上领导岗位，这不比考上大学差，况且他看出来自己的孙子赵明华挺喜欢李敏的，李敏的家庭也不错，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能成的话，对两家都好，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李长征。
李长征倒没有想过这一层，经赵家栋一提，他也觉得让孩子参加招干考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于两个孩子的关系能走到哪一步，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于是他慢慢地把参加招干考试的想法告诉了李敏，李敏也接受了这一点。
这样赵明华有事没事就去找李敏，两个落榜青年一起看书、聊天，打发着长长的暑假。有时候李敏在想：郑小东在家干什么呢？他怎么也不来找我呢？哪怕写一封信也好呀！有一次她和赵明华偶尔谈到了郑小东，两人还产生了不愉快。
“你说气人不！”赵明华说，“郑小东那小子居然考上了！他的成绩只能排在十名左右，会不会作弊了？”
李敏赶紧反驳道：“别胡说！他考上也很正常，他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临场发挥好，王老师不是说过吗十名左右的人没有压力，容易超常发挥！”
“他虽然考过线了，不一定能上什么好学校，老师说差不多上个师专，以后在哪个学校当个老师！”
“你这人怎么总见不得别人的好？他能考上说明他有这个能力！”
赵明华赶紧住口，心里懊悔起来，前一段时间和李敏相处得很融洽，他提什么郑小东呀！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他真想扇自已两巴掌！
接下来的几天，赵明华在李敏面前都小心翼翼地，他们只谈论着看过的小说，不再提同学往事。
时间翻到八月中旬，节气已到三伏，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炽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庄稼树木到了中午，叶片柳萎蔫了，知了在树上高声鸣叫着，震耳欲聋，更增添了一丝燥热，狗儿趴在树荫下，吐着长长的舌头。
郑小东躺在乘凉的小床上，漫无目的的翻着《三国演义》，突然听到门外的自行车铃声。
“郑小东来拿信。”邮递员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信封，看到小东走出来说：“你是郑小东吗？来拿录取通知书！”
小东签过字，接过了录取通知书，原来小东被滨海师范专科学校录取了。他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激动，和他心仪的公安院校只差了5分，邻班的王皓就被本省的一所公安专科学校录取了，已经在进行政审了。但家里人感觉就不同了，毕竟是跳出了农门，成了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身份。这些天哥哥陪着他办理迁移户口和粮油关系，妈妈又给他做了新的被褥，开学报到还要等到九月初，这一段时间应该是最轻松的了。
“李敏在做什么呢？”小东晚上失眠的时候总是在想这个问题，“我要不要去找她呢？找到她又说什么呢？”
有一天早饭后，小东漫无目的的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不知不觉中他来到学校门口，他知道李敏就住在对面的镇政府机关宿舍里，反正已经来了，去见见李敏吧！他锁上车朝镇政府走去。
“你找谁？”门卫看看小东很陌生，就拦住了他。
“我找李敏。”
“是李敏的同学吧？去吧！刚才赵明华也去找李敏了！”
小东感觉耳边象打了个晴天霹雳一般，赵明华也去找李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往前走，还是退回去，门卫茫然地着小东，感觉很奇怪。
最后小东还是走了进去，我真的该去找她吗？正视现实吧！虽然你考上了大学，但也只是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将来可能只是当一个初中教师，你和李敏之间差距太大了！且不说两个家庭之间，李敏虽然落榜了，但她是城镇户口，能参加招干考试，现在各机关单位经历文革后，老职工逐渐退休，人员匮乏，去年已经进行了一次招干考试，那些城镇户口的高中毕业生可通过招干考试，在工商、税务等部门工作，还有的直接去了县机关和各镇政府机关。以李敏的成绩，考上是十拿九稳的，况且赵明华对李敏是穷追不舍，以赵家的关系，赵明华和李敏可能都会走上从政之路，自己最多是个穷教书匠，怎么去给李敏幸福呢？
小东在镇政府机关里转了一圈，还是离开了，路上小东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