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民生路一径往西行,走过“老弹棉花店”,我们正说笑着要不要去采访下那老板,历数他的光辉历史,闻之先生道:“可以啊,我们小时候盖的被子也是用弹的棉花的。要么现在我们问一下路。”一老婆婆正从店里出来,神情索淡,见人问,皱纹像被拔了根的树,周围泥土稀稀落落松动:“啊,慈湖,往回走,再左拐……”她正用手指着我们身后的方向,一辆自行车从弄堂钻出来,花甲上下的阿婆利索地下来,横在我们面前,似与这位老婆婆认识,才搭了一两句话,便向我们点点头:“跟我来吧。”原先那老婆婆笑了:“你们就跟着她,正好。”阿婆自行车蹬得极慢,不时回头望望我们,直到一个转角处,她下了车,脸转向我们,手臂直直地向北划拉,来回几次,我们立即拼命地招手回应,以示明白了她的好意。我们隔着七八十米路,不短的距离连接着她的善意和我们的感激。这仿佛被时光疏漏的巷子里,忽而驶过几辆自行车,忽而有人向店里询问:新的拖把扎好了吗?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悠远。
我们心里也纳闷,为啥这以前一寻便着的慈湖,如今倒好像藏起来了不成?沿着阿婆指示的方向,往民主路北行,却让我意外收获了几幅颇有文化内涵的墙画:“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一红一绿两个人对着旧式煤油灯相对絮聊,举杯谈笑间,安宁气氛仿佛浓重的雾气弥漫。又有一幅,是画着窗的两个人儿,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脸容欢愉。也有“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形象地画出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冬日雪中捕鸟的一段。不觉间,竟见一面青砖墙上赫然挂牌:“冯骥才祖居博物馆”,入得门内,见爬山虎“画”得满墙都是,一时看呆,叹造化之神奇。边上,一棵臭椿树以遮天蔽日之势盖住了四方天空,仅滤得几缕阳光,在青石板上斑驳。
眼前的路似乎越走越荒凉。石板路消失在一个岔路口,低矮的山头上,各种树尽展其葱茏之势,满眼的绿,郁郁的生机。青砖墙上,亦有顽强的细枝伸出,托举着骄傲的绿叶;还有用紫红的柄举着一串绿果子的垂序商陆,贴墙招展。竹林子间,几只土鸡争相啄食、拨土,见我们走近,并未受惊吓,依然淡定地轻挪碎步;倒是那只黄猫,睁着惊讶的圆眼睛,一发现镜头的光,悚然掉头,纵身跃下竹竿,留一个尾巴的影子予我。闻之先生随意拐下左侧的分支路,尤见更寥落的景致:几根丝瓜铃铛般从高高的樟树上垂下,已是干枯了的椭圆的一根根,透着浅褐色,料是用于留种或擦洗碗筷的。
正当我们茫然无措时,从林子里驶出一辆电瓶车,一位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师傅稳坐其上,车上挂了一大袋形似汉堡的面食,是我所未曾见过的。闻之先生立即向他询问,末了,我好奇发问:“这是什么东西?”不想,师傅迅速从袋里掏出一个来:“来,尝尝。”与他相隔两米距离,而他散逸的热情犹如巨大的磁场,将我吸过去,我闻到自己的声音里泛着惊喜与尴尬交织的味道:“啊,太不好意思了,不用的。”“没关系的,这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乌馒头。”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我看见他衣服斜斜的纽扣边,两个金丝绒绣就的字被一行白色的字围绕,看不清另一个图案。他俯下身,去理车上的物品,似是见我们一脸茫然,他又向我们介绍起附近建筑的历史典故,包括其中一个人物“一辈子讲反话,临终说了正话,却被当作反话,而终葬于水中。”听来唏嘘不已。历史知识极其稀薄,以至于近乎无知的我,面对这闻所未闻的历史,感激、惊诧同时涌上来,对他更表示敬重,但可惜如风拂细柳,一下忘于脑后,举步前行后又后悔不迭。“有缘嘛。”他说。
向这位师傅介绍的“小九寨沟”曲线绕向慈湖,一路果然近似桃花源,喜悦盈怀。我们越过秋天里枝叶稀疏的梅林,还有那顶着小红果果的构树,不久便到了杨柳与再力花左拥右簇的木桥边,慈湖就在眼前了。不走寻常路,从另一个侧面观赏它,与它对视,实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这个时候,一种遗憾升起:为什么不加刚才那位师傅的微信问个明白呢?关于那个典故,我是否将再次造访,再次“路遇”解惑?闻之先生表示愿意下次再奉陪,这时,我的心终于像在水中挣扎的泳者,抓住了一段结实的浮木,我吁出一口气。
师古亭就到了。坐其间石凳上,望穹顶处,有双龙抢珠金漆雕画,栩栩如生,六边形顶部被依次排列的圆木拱起、支撑,越往下越宽阔,左右各六根圆石柱,托起架空的约二十平米空间,游人乏了,闲坐其中,赏湖光山色,或往来于慈湖中学与古镇之间。
从如此“蹊径”返回古镇巷道,见各色糕点正沿街布满,游人如织,戏台上,艺人正将毕生所研的“变脸”、木偶戏、魔术……搬到观众眼前,举手投足,熟稔至极,人们也捧场:胶水般粘在戏台边,围成一团,抱着孩子的,挤着脑袋往前凑的,拍照、录像的亦不少。一回首,竟在“王升大”撞见一张熟悉的脸:这不就是问路时那热心的师傅吗?他两手忙碌,一会儿揉捏,一会儿按压至印模板上,我不忍打断了他,但始终未见他有停歇的可能,只得上前招呼。接下来,顺理成章地了却一桩心事,心里欢乐,一如泛腾的冒着气泡的水。我压根想不到,就在我加他微信时,这位师傅将一个现做的金团奉于我掌心!上面一个“福”字,是正宗宁波金团。
这会儿,我看清了他的衣服上书二字:匠心。这一回江北之行,更添了被“慈人”们欢迎的舒坦,如久别重逢,回家的滋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