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是一个很奇特的词语。
每个人都拥有,或过去,或现在,或将来。孩童时期畏惧着人民教师和家长的管教,青年时期畏惧着社会和未来,步入社会后开始回忆自己年轻时做过的没做过的那些傻事也好,大事也罢的一些沾着二十多岁的人的气息的事儿,回过头看看老婆孩子老爹老娘,一口叹息,一声轻笑,一生回忆着自己这几十年的一辈子最好的那段黄金时代。
有位朋友,姑且叫他C君吧。人活在这么个圈儿里,大家表面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陌生人面对面也看不出你小时候念过几年奥数站过几次国旗台出过几次洋相。可人与人互相发生了一些事儿之后,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到了的时候,多少都会在心里有个数,对面这个人几岁的时候几斤几两从哪儿来要去哪儿,一会儿要干什么。这数一出来,对面的人也就跟路边的楼梯边的车边的厕所边的NPC不太一样了。陌生人的故事讲给了你,你也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个普通的有事儿交任务没事儿点都不点一下的NPC。C君就是这么个人,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可和我接触以后,在我眼里也就不是那么回事。
C君的家庭条件只能说一般般,想要点什么家里都能满足他,也从来不会突然跟伯母提要买法拉利或者要买二环的房子这种让人觉得他得住院的要求。
高二的时候,他去赴一姑娘的约。他喜欢人家姑娘了半年,但在我们高中那两亩三分地,老实巴交从小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的教室里跟女同学说笑聊天。怎么说也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我们那个破初中升进去的省重点,万一被老师叫了家长,挨一顿毒打倒不至于,伯母的冷脸够C君难受两个月的。
他看上那姑娘,就叫她D姐吧。我们学校高二要分班,C君考了年级前五十,考的很不赖;D姐这方面就不是很行,四百来名。理科生一共七百多人,这么个排名在当时的同学们眼中已经很不被瞧得起了。俩人自然是没有分到一个班去。当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样,反而是C君去了所谓的普通班,数学考了37的D姐去了重点班。
C君那天很高兴地告诉我,D姐答应他和他出去吃饭。家教严格的男生从兜里摸出来二十块,跟我说,够吃热干面。我说去你丫的,摸出来二百块钱塞给他,小子,跟人漂亮姑娘出去你还不把饭钱付了回来别叫我跟你去踢球。他满脸通红地揣着我借给他的二百块,头也不回扔了一句下礼拜给你,拽着他那破书包一溜烟走了。
C君高三的时候很努力。其实谁又不努力呢。河南的重点高中,整个就是一个大反应堆。人把对事物的感情,对人的感情,对世界的感情统统倾斜着沿着杯壁倒进去,没有嗤啦一声,也没有发光发热,就是颜色变了,还沉淀出一堆堆的白纸黑字儿的试卷儿。C君当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这些白纸黑字儿画着叉勾的卷儿捞出来,收集整理出来一本儿发生了复杂化学变化的年轻的情感——错题本。然后在天刚亮的时候一股脑爬起来洗脸刷牙,大概寝室管理阿姨都还在被窝里,把我折腾起来说要去看他那宝贝错题本。我说去你丫的我昨晚上熬夜看球了你今天自己去。他便不再纠缠我的清梦,像一阵冬天的冷风似的刮到食堂,吃上两个包子一个开水蛋,到教室一坐就到了晚上十点二十。
高考完的时候,我们寝室哥儿几个出去吃羊肉串。大家都没提起D姐去了成均馆的事儿。C君大概是我们里头高三吃了最多苦头的人。几瓶青岛喝下肚子,C君不争气地来了一句,妈的成均馆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就能想起来去那儿呢。我们几个一听,行,这傻小子又记起来人家姑娘不辞而别的事儿呢。
C君说,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前途问题上跟伯母吵架。吵着要绝食,真是没点儿男孩儿样,造反的架势都跟个姑娘似的。D姐去了韩国,一呆就要住上四五年。伯母大怒,哪来的钱送他去那破地方呆这么长时间。这臭小子不依了,说自己养活自己。伯母拿起衣服撑子就狠揍了他一顿。后来C君说是伯母嫌弃那破地方,才硬是让他打消了念头。
C君考上了南方一直辖市的一本,学了经济。大一回去我们再聚的时候,这小子提起来想出国。我说那是好事儿,学咱们这玩意儿的哪个不想削尖了脑袋往美帝挤。他说,我想去成均馆。我一听,当时火就上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美帝你不去非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把你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哥们儿看不下去。你是去追什么东西,爱情还是回忆,还是你以为D姐抛下现在的生活拉你的手?你凭什么。他当时说他那叫真爱,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不争取一下太可惜了。
我就琢磨着,这男男女女的究竟中间有个什么玩意儿折腾的哪个次元的化学变化,这都四年了还念念不忘人家姑娘。
那时候年轻的我们还在上高二。就是我借给C君二百块的那回,星期天回学校的时候这小子跟我们说,说D姐要出国了,想去韩国,在学跳舞。我们当时笑的肚子疼,觉得真是什么人喜欢什么人,理想主义化成这个样儿跟C君还真是差不了多少。他说,D姐说自己找了男朋友,还硬着把帐结了,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吃必胜客。
D姐喝着速溶冰咖啡跟C君缓缓而谈,C君拿着披萨边吃边听。披萨没掉在地上,也没有噎住这个年轻人。他吃掉最后一口饼,说我也去。人家姑娘一听就皱了眉头,你去什么啊你学习这么好你又不跳舞别胡闹。C君说,你去,我就去,我想跟你一块儿上学。
我不知道C君当时回家的时候脑袋里的情绪和心跳的速度是怎样的,后来我上了大学,大概也能明白被喜欢的姑娘当面说我有男朋友了,我要跟他过一辈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有些东西,有些人是没办法自由地去追求的。一个男生最大的痛苦应当是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纪遇到这样一个想为她付出一切的女孩儿,即使这个一切连一个馍都买不起。
C君只是一个人们眼中NPC式的人物。作为他的朋友,我认为这样形容他最合适不过。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啤酒,一边晃着腰腿一边大声地唱着周传雄的那首冬天的秘密。唱到后来,就一个人自顾自走在我们后面,哭得嘴都瓢了。我始终不认为自己能懂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伤心,让一个滴一滴血都能让钢铁融化的青年,把鼻涕哭到嘴里再把嘴哭瓢。我所能做的,只是借给他钱,让他和喜欢的姑娘出去吃点什么玩玩什么。
C君的事,我们哥们儿几个在大学以后就几乎没再提起过。它一直留在我这种直男的心里,直到某天,我遇到了我的长安某,成为一个某至上主义者后,我才终于明白,属于他的那份年轻的爱情,我们愿意为之付出的爱情,我们处在最好的岁数却什么都没有的岁数时,顶喜欢的那个姑娘,有关她的爱情,已经陨落在这么一个操蛋的地方,带着少年的心和纯粹,被狠狠地分了尸。回家重聚,大家都提起了喜欢的姑娘。C君突然冒出来一句,我喜欢高一咱们班的D姐,非常非常喜欢。
我们喝着一样的啤酒,每个人的心里却不再和那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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