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谷雨，没听见报谷鸟的叫声。不同于关中的麦子抽穗，陕北气温明显迟滞。虽然太阳照着暖洋洋，果树开花抽叶，但农事不到，农民只是耕地淤肥，何况预报过几天后的雨雪，气温能下降到零度。
文华约我去下寺湾，说他二爸寻得两块碑刻。上车，后座一位戴帽子戴口罩的男人。我只需瞥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步云。一位干着规范项目的活事，其实是个能写会画的文化人。他的书法能挂在市局领导的办公室，他曾在扶贫一线声名鹊起，他拿了心理咨询师又自学中医，他找野生羊肚菌有独家秘诀，顺便配了个煲汤滋补的配方。民间有高手，平步凌青云。他听我爆出名字，随即哈哈一笑。我不需要回头，太熟悉，错不了。
被人遗忘的旧村落，一条水沟内乱石堆积，间伐过的树枝横七竖八，长出来的杂草却是不一般的茂盛，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坨，我们也认识它，让人谈草色变的麻叶荨麻，又称蝎子草，当地人称蝎蚂。它其貌不扬，长起来杆壮叶肥，叶子的边缘布满密密麻麻的倒钩和蝥刺，用手一抓，刺入肉像被蝎子蜇过，植物毒素的注入让人疼痛难耐。文华二爸扛着铁锨和洋镐，一边回忆起知青下乡那会。一位知青出恭没带纸，他开玩笑说用草叶，结果对方卷起蝎蚂当厕纸，惨叫声惊天地泣鬼神，成为那个年代解乏的谈资。
蝎蚂手辣，心却聪慧，经常生长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果然在这附近找到一滩泉水，看不见泛泉，撇去漂浮其上的树叶杂物，水质还算够看，量也够周围农户的人畜饮用。为了保护它不被淤泥，村民用石条垒住边缘，其上盖着平整的石板。
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文华的父亲也赶过来，带来撬杠、斧子、凿子、马勺等用具。用洋镐挖石块，用铁锨铲土，用斧子斫树根，撬杠小心翼翼地把用作水泉盖板的石碑挪动，再用手探查其它的石头正反面是不是光面，是否有字迹的刻痕，结果没有。那就想办法清理石碑的表面，很快露出一个“坤”字，书写规范而俊美。其它好多字被水泥涂抹。尝试着用斧凿敲击水泥，看能否从石碑上剥离。尽管很费力，效果也明显，几片水泥脱落。随即漏出来红漆，用刷子搓起漆皮，再用马勺舀水冲洗，又漏出下面的墨汁，其下才是字迹。我之前就判断多半又是道光的，果不其然。看来那时候，这附近村庄人烟稠密，家族兴旺，自然碑石林立。之所以被涂抹遮盖，当是其后的某个特殊年代，特殊的处理。
石碑的清洁是个慢功夫活，此处留待以后进一步的动作。我们又赶着去了另一处，那是一处拐沟。当行尽水泥路，走在土路的时候，大山脚下的红沙岩更多的裸露。这是一处峡谷的入口，半坡处长着一棵粗壮的大树，树腰处分成了两股树干，斜生的枝条已长出嫩叶。我问久居农村的文华父亲，他竟不认得。树下长出带刺的小草，也一样考住了他。用手机软件扫描，方知这是鞑靼槭和豪猪刺。
不多见的植物，生长在一片废墟旁，它们就会被人联想。庙的基址不算大，就是一间房的样子。石头瓦砾中，我们把残碑拼对在一起，扫去其上的尘土，再用水清洗，方才露出其本来面目。石碑的分化剥蚀严重，意外呈现出自然山水的意境，一鳞半爪闪出个把字迹。侥幸有年号，又是道光。碑额还算清楚，书刻“万古千秋”。
步云呆不住，在周围逡巡，一会发现个奇怪的植物，一会找到个怪异的树根，一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崖下有条古道，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
下去查看，这座庙宇下的石崖，果真有一条道路，壁上的凿痕被岁月斑驳陆离，依然深深铭刻。它只有二、三十米的样子，又猛然断了前路。我有些不解，古人为何修了半截路呢。其他几人看得明白，道是前人在此汲水。二百年前，这里的峡谷还没有现在这么深，修路取水当然不需要到现代的谷底，这也从另一方面揭示了峡谷的成因，当对研究峡谷的发育，乃至地质演变有参考价值。
又累又困，步云请我们吃酥肉排骨烩粉，说算是给我们帮工。这个可以有，多多益善。
2023.04.25
令人畏惧的麻叶荨麻
谁能料到，取水处盖着石碑。
小心翼翼清理碑面
一处峡谷的山坡
一棵鞑靼槭
树下长着豪猪刺
废墟中的残碑
隐约可见道光的年号
自然分化成山水画卷
古道路的凿刻痕迹
原来是古人修的汲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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