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座笔架山,山后有条峡谷,名叫石溪溶。溶里有条溪,溪中有块“飞来石”,又称“太平石”。
夏哥是个农民,家在石溪溶。他会装修,识草药,听说他家有本手抄秘籍,不肯轻示于人。由于经常上山采药,因而他对家乡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说石溪溶是个敞口朝北的溪谷,沿溪有条古道,向北直达大洑潭,向南翻过石溪坳,就直插山塘驿了。这是一条绕城古道,就像现在的绕城高速,是不经过辰阳老城的。
不久前,他提起过那块神奇的飞来石。他为了搞清楚这块石头的来历,还请了县里科技局的专家。大概是对那个专家的解释不大满意,又见我也是个好奇之徒,便互留了电话,约我去参观一下。这事我早忘了,因此也没给他打电话。那天他急火火地来找我,是因为丢了手机,怕我找不到他,误了做向导的事。
我俩各骑了一辆摩托,一前一后地直奔石溪溶。
骑到一棵大树边,他招了招手示意停下,指着路旁的一个山包说:“这个地方叫屋场坳上,是个黄土夹着卵石的山包,巧怪了!周围峦近都是青石层子岩,唯独这儿不一样!可土好,做禾做庄稼格外得,我这儿还有四斗田哩!”他不相信那些专家解密。专家说,这儿是个古河床,发生了泥石流。他说,泥石流总得有个来路吧?可周围都是青石岩的底子,土里也没见过卵石的。
我踢着脚底的卵石,沉默着,他却对我的沉默来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大约我的态度是诚恳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嘛!他说,有些人一碰到别人请教他,首先要紧紧头上那顶“专家”的帽子,不懂也要来个牵强的解释哩!
沿溪而进,山头上有成片的枫树,在这种含土很少的青石岩上,也只有枫树才能成长,还长得如此青葱明丽。在公路两边,只见农房的地基与台阶都是用石头砌成的,片石层层累累,蔚为大观,立秋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石头台阶上,透着一股苍老古朴的气质。过了夏家人,山势越来越逼窄。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山湾处,山湾里有个十余户的小村落,他说声“到了”,我们便停车下溪。
小溪不过一丈宽,水量很小,有鹅有鸭,还有三四个小孩正在玩水。溪两边都是稻田,远远地便可见到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就是传说中的“太平石”了。
“太平石”一头插在溪中间,一头斜靠在溪坎上。夏哥涉水先到,正在摸水里的那节石头。他惊喜地说:“摸得到断端,不是生根岩!” 前几日发了竹筒水,水里的一头已经冲出来了。他又俯身去看石板下面,说:“以前这块石板下面可以过人的,从里面看,石板上还有个岩乌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敲走了,估计是个乌龟化石。”
寻访“太平石”这是一块规整的青石板,斜靠着溪边的那道石堤。手工砌成的石堤,还保存得相当完好,这就足以证明先有石堤后有这块青石板的。青石板的断端,在溪水的冲刷下,露出了清晰的纹理。
我说,是不是人工运来做碾子用的?夏哥说,那不可能,几吨重的东西,从哪儿运来?再说平常日子溪水就少,做不了碾坊的,老碾子还在下游哩!
我环视四周,只见两边的山头并不高,心想这块巨石难道真的是从山头上飞来的?又是什么力量才使这块石头飞过这么远的距离呢?
“夏伢!夏伢!莫乱动那岩坨哦!” 我俩正在溪里手忙脚乱地东瞧西看,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从车路上传来。
“要不要烧点纸啊?”夏哥笑着说。看来上次与那位专家到此考察,也收到了同样的警告。
“那是块神岩,往日仙娘子过路,都要烧香纸敬它哩!不然请神不动,问仙不灵的!”
我和夏哥便停了手。我问他,这块石头又不在路边,难道仙娘子还要专门走到这里来烧纸不成?夏哥说,以前的溪坎就是条古道,现在的车路是靠山脚修了……
寻访“太平石”在湘西,行走于荒草漫延的小径上,如果偶尔碰到一株老树,一座老桥,或者一栋歪斜的凉亭,左看右看又没有一条用来行走的路,那么请你不要奇怪,它们曾经是一条古道上的路标,而那条古道就像麻绳,在花开花谢阴晴圆缺中,早已草蛇灰线无踪可觅了。这些古老的路标,提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它们是原野湘西上那道最后的风景……
这块石头也一样,古道无存,它却坚守。
二百多年前的一天,黑云翻滚,白昼如夜,我似乎看到了一阵狂风从石溪坳上卷地而来……
一道闪电,照亮了门缝后一双双惊恐的瞳子,躲在屋里的山民,还来不及捂上耳朵,炸雷便在屋后山上爆响。豆大的雨点砸起了古道上的黄尘,越来越密,犹如万马奔腾,雨白了,又黑了,接着又白了,一瞬间,风和雨便淹没了笔架山后的这条山谷,裹住了整座山峰……而那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不知在哪一声的巨响中,就越过了屋顶,又飞过了正在抽穗的稻田,正好插在溪的中间……
二十余年后,在石溪溶的古道上,来了一位身着长衫撑着油纸伞的儒雅青年。他是一位奉命下乡“各里采访”的书生。就像惊呆了我一样,面对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也惊呆了二百年前的他……
于是,在道光版的《辰溪县志》上,我读到了这样一段话:
“乾隆五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大雷雨。城南乡石溪溶,有石长丈余,宽五尺,厚尺许,自山顶飞下。越田数亩,直插溪间,田禾不偃。人呼为太平石。”
寻访“太平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