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平江有许多上不得台面却又很好吃的小吃,数十来种,挑来捡去,怎么也轮不到干豆腐。
干豆腐也就是豆腐干,确切地说,是一种用柴火烘干的豆腐。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们便会把一块块雪白如玉的豆腐用篾篮装上挂在火堆上,扒了细松针松果球堆上暗火,熏上十天半个月便大功告成。
这是我们小时候最好的零食,早上去上学的时候,用刀切成薄薄的片,装上一口袋,闲时拈上一小片放进嘴里,细细一嚼,满嘴飘香,让人闻了直吞口水。
我读小学三年级在隔壁村的浆田小学,学校离家有着三公里地。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吃了早餐便和同村的半大小子一起打打闹闹着去上学。
同学中一个坏小子,有狐臭。他先把手指夹在胳肢窝里,沾上那难闻的味,然后突然伸到你鼻子下,叫你闻。他力气又大,死死地箍着你的脖子,你拼命挣脱,却总摆脱不了那手指,直到你喘不过气,他才松手。
我们都叫他臭蛋。他那圆圆的脑袋也真像一颗蛋,只是蛋上有了一个亮疤,在后脑勺,他说是爬树摘桃子留下来的。
臭蛋和我是同村,他家在一个小山包的半腰,从我家出发,走上三分钟,路过豆腐佬家,隔了一口池塘便是他家,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豆腐佬是一个驼背老头,二胡拉得极好,运气好的时候我们会碰见他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拉曲子,呜呜咽咽,我们就上前围着听。
豆腐佬家的门槛上经常会坐了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大辫,端一个簸箕,坐在那里挑选黄豆,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挑一把黄豆,拭一把鼻涕,她总是怯怯生生的,在我们玩耍的时候,闪着一双大眼睛在旁边瞧着,又从不和我们说话。
那女孩我们叫她香妹。香妹是豆腐佬的孙女,她和我们同龄,没有上学。
臭蛋经常欺负香妹,他总是在香妹专心挑黄豆的时候,偷偷跑到她背后猛扯她的辫子,或是突然在香妹耳边大叫一声,吓得她把黄豆撒了一地,哭着鼻子蹲在地上捡黄豆,我们就站在旁边哈哈哈大笑。
虽然我们老是欺负她,香妹却从来都不记恨,她经常拿了家里香喷喷的豆腐干来给我们吃。看见我们吃得满嘴喷香,她就站在旁边一直傻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开始拿香妹和臭蛋说事,说臭蛋要娶香妹做媳妇。臭蛋当然不干,就追着拿他的狐臭叫我们闻。下回在扯香妹辫子时,他就更来劲,香妹的哭叫也就更频繁,声音更尖。
直到上中学,臭蛋没有和我分在一个班,在一起玩的时间少了,我家也搬去镇上。每次回老家偶尔碰见臭蛋,就会想起香妹,问他:你还扯你媳妇香妹的辫子不?他挥挥那臭手过来威胁我。
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臭蛋那小子书都不读跑去广东打工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上大学的时候,听说臭蛋在外打工赚了些钱给家里盖了两层的楼房,在父母主持下,还真娶了香妹当老婆。
我很是替他们高兴,从小玩到大的两个人,喜结连理白头到老,这不也是幸福么。
终于,在我毕业后的两年,见到了臭蛋,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臭蛋已经不是那个在咯吱窝掖着狐臭来给我们闻的坏小子了,他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大老板,西装革履,满面春风,他在酒过三巡后,豪言壮语,拍着那个大肚子说,当天所有人的消费,他全包了。
我看着憋红了脸频繁被同学们敬酒的大老板臭蛋,心想,香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当年臭蛋扯她辫子时她总一脸的哭相,这么些年来,臭蛋还会不会扯她的大辫子。
趁着臭蛋过来敬酒,我便问:没带香妹来?
臭蛋一脸坏笑:乡下婆子,拿来做啥?换了,早就换了。
旁边一同学说道:人家现在的老婆可是大美女。
臭蛋举着玻璃酒杯,杯里的啤酒正往外冒泡,饭店的灯光打在他春风得意的脸上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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