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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的和解

两个女人的和解

作者: 伊心 | 来源:发表于2022-11-20 17:36 被阅读0次

    再次回家是在国庆小长假的第一天,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与父母分隔两地,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面。 三线小城的街道还如记忆中一般狭窄,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路上的小车却越来越多,导致原本半小时的路程,拖拖拉拉硬是开了一个半小时。父母还是一如往常的贴心,早已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我进门将行李安顿好便准备好好尝尝这日思夜想的家的味道。

     “馋猫,先等等”,说着母亲将一个蒸屉递给我,上面有三小蝶菜和一碗米饭,“先给你奶奶把饭送去”。

     奶奶是在三年前确诊脑萎缩的,当时父母还在市里居住,大伯一家与奶奶在家属院生活,不巧的是确诊后大伯的孙子出生了,为了照顾刚出生的宝宝和宝宝的母亲,大伯一家搬到了儿子家中,于是照顾老母亲的重任便落在了清闲的父亲身上。

    父亲是家中的老二,上有大哥下有小妹,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从小被忽视,与父母并不亲近。再加上调皮捣蛋,没少挨打,性子便越发的倔强,叛逆时间之长都无法用青春期这个借口为其开脱。工作后进入一家地勘类的事业单位工作,一年回不了家两趟,与父母的联系越发少了。

    父母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母亲看父亲有正式工作,二话不说便嫁进了门,那时候的婚姻也像是一单生意,母亲头脑清晰,诉求明确,行动起来无比果决。两人的婚姻里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只有柴米油盐的繁琐,但好在两人都很务实,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不满,要说真有什么让夫妻两人头疼,那就是这对小夫妻也面临着如其他万千家庭一样面临着的困扰——婆媳关系。

    母亲文化水平低,家境不富裕,再加上嘴巴比脑子快,在奶奶看来自然不够讨喜。虽然奶奶也不是多满意儿子,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对比之下总觉得媳妇高攀了。日子一天天过,两人的矛盾也一天天积攒,而自从母亲生下我之后,婆媳的矛盾更是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我怀孕的时候她给我做过一顿饭吗?生下孩子,她帮我带过一天吗?”每次父母因奶奶争吵,总能听到母亲重复起无数次的抱怨。“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妈,你就不能忍忍吗?”关于这样的争吵,平日里总是强词夺理的父亲总是意外的无奈,夹在爱人与母亲之间让男人左右为难,对于大部分的纷争他总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两个女人难免将矛盾升级,生生将他拽入到这场硝烟里。“我忍,我忍的还少吗?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我告诉你李亮,这事儿要是你还偏向你妈,咱两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这样争吵的场景不知上演过多少遍,相同的话术毫无创意,早已深深的刻在了我记忆深处,想忘记都不可能。于是,自我有意识起就领悟了一个道理:我生命中的两个极为重要的女人不应该出现在一副画面里,否则那将是一副悲剧的起源。

    父亲在单位的家属院里有一间宿舍,同奶奶的房子是前后楼,我端着饭菜,两分钟就到了。用临出门前母亲给我的钥匙开了门,见奶奶正坐在沙发上专注的看电视,画面里的老鼠正将吸管中的饮料冲探头探脑的猫脸吹去,害的一只英国短毛转眼成了一只落汤猫,被逗的咧嘴笑的老人全然没有意识到家中进了人。

    “奶奶”,我将手中的饭菜从笼屉里取出一盘盘的往沙发前的茶几上摆。老人抬头疑惑的打量我:“亮媳妇呢?你是谁?”这些年来,病情不断加重,看来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是婷婷呀,李亮女儿,你孙子!” 虽然我早有准备奶奶会不记自己,但真等到这一天,我的心里还是不好受,有些不敢置信,带一丝悲凉,奶奶竟然把我给忘了。老人不断的重复着我的名字,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好似突然要想起,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终究还是没能明白,“婷婷呀,有点儿印象”,老人的皱纹紧紧的挤在一起,整个脸像是一张刚用过的抹布,团的紧紧的。

        不忍心再为难眼前的老太太,我决定率先放弃:“没事,别想了,吃饭吧,快凉了。” 老人见我不再为难她也是松了口气,盯着桌前的饭菜迟迟不肯拿起筷子,小声嘀咕:“亮媳妇呢?”  

        得,自打进门拢共说了三句话,两句都是在问我妈。“她忙着呢,今天我伺候你,快吃吧。”身前的老人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只呆呆的盯着桌子,用手指摩挲着碗口,丝毫没有要开饭的意思。我心里纳闷,虽说老人脑子不好使了,但也没听说连饭也不会自己吃了。两人月没回家的我单纯的认为是老人生活技能退化,既然如此,我拿过筷子,夹了口鸡胸肉递到奶奶嘴边:“奶奶,啊……张嘴。” 老人瞥了我一眼,扭过头不再搭理我。“乖,今天的菜可香啦,你尝一口。”我绕过茶几来到老人的另一侧,奶奶连个眼神都没赏我就又把头扭回了最初的方位。我不甘心,又尝试了几次,好说歹说没能动摇老人不进食的坚强意志。眼看着桌上的饭菜都快凉了,我脾气也上来了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扔,心想:你爱吃不吃,反正饿得是你。老话讲: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内心邪恶的认为是这个道理。

    许是见我好久没回去,怕出什么事,不一会儿母亲便找来。趁着开门的功夫我将奶奶的恶行好好的宣扬了一番,只盼着有人能治治她。果然,母亲听了神情就严厉起来,刚跨进客厅就拉着个脸,冲闻声朝这边看来的奶奶道:“你又作妖了是不是,快吃饭!”  母亲的声音虽不大,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她此刻不满的情绪,想必奶奶也还是有些理智尚存的,见情况不对,也不再倔了,拿起手中的筷子慢悠悠的吃了起来。我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听说前些天大伯来看老人,老人愣是花了好久才想起有这么个儿子,更不要指望她能听儿子的话。如今竟对从前势不两立的媳妇言听计从了起来,人生还真是没法预料。生病后的奶奶日渐像个小孩子,喜欢耍脾气,有事情不明着说兜兜转转喜欢跟人耍心眼。上次听妈妈电话跟我聊起,有时没到饭点奶奶就会找到我们家说想看看她在忙啥,刚开始母亲还不明白奶奶的小心思,直到有一次听奶奶肚子咕咕响才意识到老人是饿了,委婉的想要让她早点做饭呢,可偏偏问她老人又梗着脖子说不是,搞得人哭笑不得。“你乖乖的把饭吃完听到没有,我待会儿来收盘子”,母亲说完便拉着我回自己家吃饭去了。

    奶奶的生活需要人照顾,但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有家的人,所以不管父母怎么劝就是不肯搬家也不肯和别人住一块,拗不过她,现在便各住各的,只每日里父母在两栋楼之间多跑几回。

    餐桌前,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坐定开始吃饭了。在外漂泊的游子能有个家真是件幸福的事,每次回到这里,外面的压力和受过的委屈就统统烟消云散,世界重新温暖了起来,好像所有的风刀霜剑不过是一场梦,而眼前的安心舒适才是永恒。三个人坐在一起难免会聊起一些家常,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明年的春节怎么过。听父亲说同事在海南有一套房,平日里没人空放着,同事问父亲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去住,他们一家要去厦门,建议我们去海南过个年。“咱们还没到外地过过年呢”,父亲提议今年来点不一样的,去海南玩玩。我当然是双手赞成。“那你妈呢?”母亲比父亲这个做儿子的想的还多。“妈好说,可以把她送大哥或小妹家几天,实在不行咱们带着也行。”父亲不觉得这是什么障碍。母亲回父亲一个白眼:“说的好听,你哥你妹谁能管住你妈?带着,敢情不是你一天到晚伺候她吃喝拉撒”,母亲越说表情越喷怒。

        听母亲这语气,父亲也不干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妈,说的好像我从没管过她老人家似的” “你管过?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你管过什么,也就帮着掏钱买点东西,衣食住行你管过哪样?饭你帮忙做过吗?澡你帮忙洗过吗?遛弯你领着去过吗?一天到晚光动动嘴皮子,你假好心揽回活一甩手哪一件不是我在忙……”母亲越说越委屈说到后来竟是哽咽了起来。父亲不是个有情商的人,听着脸都涨红了,眼看着两人的大战就要一触即发,此情此景我要是不做点什么估计这个难得的假期就要被毁于一旦了。“我难得回趟家,别提这些了,聊点别的吧”见我发话了,两人也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此情此景不由将我拽入了儿时的某一天。那是腊月的尾巴,具体是哪一天记不清了,只记得离过年没几天。我们一家三口和爷爷奶奶围坐在桌前,原本应该是一个热闹的场面,但记忆中的一切安静的出奇,空气冷的都快要结了冰。“你哥一家难得决定回来,你侄子年纪也大了,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宿舍里不方便” 奶奶的语气无比温和,上一次奶奶对母亲这样温柔是在什么时候呢,想象中实在没有过。母亲的脸色却并不好:“他们三口不方便,我们就方便”,言语间已经有些怒意。“老二常年在外地,你们家就你们母女两,再说婷婷还小又不占地儿”,奶奶的语气也恢复了往常,不再如刚才一般。“所以呢……这房子是我们的,就算空着也由我们自己做主”,母亲冷笑,一旁的父子俩只低头抽烟一言不发,好像他们与这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今日只是被请来的客人,无意中窥得了别家的隐私。“亮媳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是我们老两口出钱买的,说到底也不能是你的房子”,奶奶嘴上强硬,但语气里明显底气不足。母亲被气笑了:“您可真有本事,算计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了,要我说李亮这辈子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唯一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就是有您这么个缺德妈。”一听这话,奶奶哪里肯忍着,噼里啪啦的两人干起了嘴仗。

    年轻时的爷爷在单位里也算的上是个小领导,奶奶做点小买卖,人精明的十里八乡都知道,常听人管她叫“熙凤姐”。两人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最后在本市和外市给两个儿子各买了一套房子。大伯自参加工作就去外地了,我父亲则留在了父母身边。许是外面的生活不如意,大伯一家决定回来找工作,把外地的房子租出去还能赚点钱。奶奶一听高兴的不得了,想到以后经常能见到儿子和孙子忙帮忙张罗了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落脚的地儿,至于别的等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考虑到大伯一家的经济状况,奶奶不愿他们再出去租房子住,想来想去,终于一拍脑袋,有了个在她看来天衣无缝的计划。自己之前给二儿子在家属院里买一套房子,二儿子是事业单位平日里没住的地方可以在单位的公共宿舍里生活,虽说是宿舍,除了小一点外,也和个家没区别,于是她计划让大儿子一家住进自己给二儿子买的房里,反正二儿媳和孙女平时就两个人,挤一挤住宿舍也没问题,等过几年安定了,再想办法。

    于是就有了寒冬腊月里的这场婆媳大战,而大战的结局是:母亲不想拿人家手软,那房子她不要了。为了我上学方便她和父亲在市里租了一间房子,从此在那里开始了我们心安理得的生活。而自那次以后,我们的春节都是在姥姥家过的,虽然父亲打心底不愿意,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强硬的理由,便放任了妻子的做法,只偶尔自己一个人回父母家过节。

    一年年过去,毕竟是一家人,或多或少生活难免有交集,况且大家年纪都大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奶奶与母亲的关系不再如从前那般僵持,但也只能算是彼此为这个大家庭而收敛了锋芒不冷不热的敷衍着对方。

    我们一家三口吃完了饭,父亲见母亲没动作,自己便灰溜溜的去奶奶家取碗碟了。不一会儿人就回来了,手里空空的,低头耷脑的往正在洗碗的母亲身边凑,母亲好像没看见这个人一样,自顾自的忙手上的活。见状父亲没了办法,只好用手肘碰碰母亲的胳膊,难得低声下气的说:“妈非要叫你去,不让我碰把我撵回来了”。母亲没听见一般,仍忙着手中的活计,父亲也不好意思再催了,索性自己也上手帮忙洗起了水槽里的盘子。不一会儿,我们清空的餐具就全部被清理干净,父亲小心翼翼的坐在沙发上眼神围着母亲转,一旁的我看着都觉得好笑。把桌子擦干净,母亲将身前的围裙解开朝沙发上的父亲怀中一扔,雄赳赳气嗷嗷的出门了。我冲坐着的男人做了个鬼脸,忙不迭的追出了家门。

    奶奶正窝在沙发里打盹,许是等的久了,竟不小心睡了过去。我们收拾碗筷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老人,她睁开眼缓了一会才清醒了些。“你眼睛怎么红了”,奶奶站起身,身体前倾至母亲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母亲的脸,全然不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被你气的”,母亲没好气的回。奶奶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惹恼了对方,毕竟自从生病了后身边的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时无刻不在生自己的气。她像是做错事被教训的孩子一般无措的站在原地,片刻转身奔向了自己屋子,出来时手里拿着之前亲戚送来的巧克力,听说奶奶对着国外的糖果宝贵的很,饶是重孙子来了也不舍得给一块。她惴惴不安的将手心放着的一颗黑色方块展开到母亲面前:“你别气了,这个给你”。委屈的样子惹得母亲噗嗤笑出了声,“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母亲嘴里抱怨着,嘴角已不自觉的挂上了微笑。奶奶见状,怕母亲反悔似的,忙不迭将东西送入对方嘴中,她觉得东西进了对方的肚子,对方就不能反悔了。待将东西收拾完毕,我与母亲又帮奶奶洗澡,折腾了好久直到了睡觉的点才往家走。

    “妈,感觉你现在有两个女儿”,见奶奶如此依赖母亲,我忍不住调侃。“是啊”,母亲长叹一口气,显然并不以此为乐。“你以前和奶奶水火不容,现在怎么愿意照顾她”,我终于将心底的问题说出了口。黑暗中母亲望着远处的路灯:“那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儿女靠不住,总不能没人管吧。”

    不管以怎样的开头引入,这个话题总是格外的沉重,奶奶刚生病的时候儿女也非常孝敬,平日里轮流照顾老人,日子过的也算和谐。奈何病情不断加重老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总是胡言乱语,比如明明前脚刚吃了饭后脚出去逢人就抱怨家里人饿着自己、忘记了零花钱放在哪里就诬陷家里人偷了自己的钱、凌晨三点睡不着觉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非让人去陪她……戏码一出接一出,搞得儿女们焦头烂额,再说大家平日里要工作还有自己的小家庭要照顾,时间一长谁也扛不住。于是大伯便以照顾宝宝为借口搬走了,姑姑刚升迁一个头两个大也就没心思往这边跑了,久而久之照顾母亲的活计便落在了父亲头上。为此兄妹三人还开了个会,见大家都不愿意,于是要面子的父亲决定扛起照顾母亲的重担,他丝毫没有甩手掌柜的自觉,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指望他是注定没结果的。就这样三兄妹在母亲连出席资格都没有的李家家庭会议上一致决定由外姓媳妇照顾他们李家的老母亲,使得接到通知后的母亲好一阵无语!

    “婷婷”,眼见着快到家了,母亲转头对我说:“你姥姥去的突然我连照顾都没来得及,要是临走前她也能多弥留几日,我也就没有遗憾了”,说罢母亲便开门进屋了。我僵立在原地,明白了一直以来的困扰。

    姥姥是在四年前一个夏日夜晚去世的,一觉醒来人已经没了呼吸,走的既突然又安静。等我们接到消息赶回去,早已经无能为力。那段日子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有时明明正与人聊着天,突然不知什么触动了她,当场就掉下了眼泪。姥姥的去世一直像横在母亲心里的伤口,她不止一次的提到后悔平时没有多陪陪老人,等到真的失去了母亲才追悔莫及。

    我想如今的母亲是将这份后悔弥补在奶奶身上了,奶奶算是她的半个母亲,她不忍心老人孤苦伶仃,也不想他们夫妻两个留有遗憾,于是才无怨无悔的接下了这份重担。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往日的恩怨早已在时间的消磨中了无影踪,只剩下一段弥足珍贵的亲情。

    上个月奶奶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她的一生没有过大风大浪,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唯一让人唏嘘的是原本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婴儿的样子来到这个世界又以孩童的姿态离开人世,并不是件坏事。临终前的奶奶难得清醒了一些,当着全家人的面,执意要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留给她最爱的亮媳妇,可母亲最终却拒绝了所有。

        不管曾经的岁月如何,至少在奶奶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母亲是怀着一颗无比虔诚的心是在照顾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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