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嘘,秘密
图片来自花瓣网(一)道歉的时候,要看着自己的鞋子
我姓叶,叶子的叶,叫九歌,《楚辞》里的那个“九歌”。
我还有个哥哥,叫九章,《楚辞》里的那个”九章”。
我的生物老师姓楚名辞。
这大概不足以构成我喜欢他一年零11个月的原因。
有时我会想,如果楚辞是个学文科的就好了,至少他第一眼看见我的名字时,薄薄的镜片背后漂亮的眼睛肯定会散发出惊喜的光芒,而不是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淡淡地扫一眼成绩单说:“叶九歌,坐到左边旁边去。”
左边,畲江一高的神,中考满分考进了畲江一高的F班,只为了跟他弟弟——左右,在一起。
“那个……老师,让左边和左右坐一起吧……”我站起来揪着衣角。
“左右,你坐到辛夷旁边。”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左边旁边时,发现左边正杀气腾腾地瞪着楚辞。
后来等我和辛夷成为了好朋友,辛夷跟她说那天左右气得把物理卷撕成了102条……
我有写博客的习惯,博客从楚辞第一天当高一F班的班主任那天开始,每周末一次更新。
——“楚老师第一天上课,听说他也是畲江一高毕业的,是学长诶……”
——“今天给楚老师办公室到扫卫生,办公室只有他一人,他脸红着对我说谢谢……”
——“听说楚老师今天过生日,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可是他请假没来……”
……
我沉溺在自己过去的喜怒哀乐中。
头发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了一把,我迅速关上电脑愤怒地回过头,叶九章拿着冰可乐栽进我的床里。
“叶九章,滚出去,别给我弄脏了。”
叶九章咧嘴一笑,金黄色的头发在窗外夕阳下闪闪发亮,他脱下肥大的马刺队篮球服,赤裸着上身钻进了我的被窝。
叶九章一年四季穿着马刺队的篮球服,可是却从不打篮球。
他喜欢穿着篮球服在操场上跑,在下雨天;或者拿着冰可乐在街上乱窜,一整天。手机上的日程提示响了起来,6月15日——周易的忌日。
我拿着叶九章湿透的篮球服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
买了10朵向日葵和几罐冰可乐,我坐电车来到了忆园公墓,公墓的保安把我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又开了一罐我的冰可乐并目睹我当场喝下去之后,才允许我进去。
我在心里骂了周易的祖宗十八代。
周易家多有钱我不知道,连跟他十年好朋友的我哥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独子,父亲是周氏集团的董事长。周伯父在四十岁那年娶了同样丧偶的周伯母,第二年生下周易,周伯父老来得子,同年周伯母带来的孩子还考上了畲江一高。
那个孩子,也已经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了吧。
我把5朵向日葵放在周易被擦得反光的墓碑前,那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每次叶九章给他买向日葵他都玩够了给我,还不忘说我和向日葵一样的“大脸盘子”,最后被叶九章打到求饶。
谁让我和叶九章虽然差两岁但相似度百分之八十呢。
想着想着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出意外地,一滴眼泪滴在面前的冰可乐里。
周易,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又哭又笑。
周易,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哥,害成什么样。
周易……
我把面前的冰可乐拿起来。
这杯脏了,我喝吧。
临走的时候,我把剩下的五朵放在了旁边周易妈妈的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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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时,叶九章坐在饭桌前等我。
“看,送给你,生日快乐。”我把准备好的礼物从沙发下拿出来,明知道即使不用藏他也找不到,但我始终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那样对他,希望某一天我放学回来,他拿着礼物冲我笑,“小叶子,你选的礼物好丑。”
我知道,我大概得等一辈子。
叶九章套上我的礼物——一件深红色的骑士球衣,两年了,我送了他不同的球衣几十件,他认得的,始终是和周易同款的那件马刺球衣。
“好看好看。”我鼓掌。
叶九章咧嘴一笑,他生病后,经常这样笑,开心也笑,伤心也笑,受委屈也笑。爸妈离婚抛弃我们的那天,我在他怀里哭,他也这样笑。他笑的很好看,两个酒窝浅浅的,周易说他是人形发电机,一笑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不能接受我儿子是个只会笑的傻子——”
这个月第三次了,又是这个梦,每次都让我虚脱。
白衬衣的因为冷汗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我打算去卫生间冲个凉。
卫生间里面开着灯,我以为是叶九章,便敲了敲门,“叶九章,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我推门进去,发现叶九章穿着我下午刚洗的马刺球服蜷缩在角落。
“哥,衣服还没干,我们脱下来好不好,要感冒的……”我在他面前轻轻蹲下来安抚他。
叶九章抱着头颤抖着嘀咕,“妈妈……我错了……别抛弃小叶子……”
我抱住叶九章。
是谁说过,道歉的时候,要看着自己的鞋子;表白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知道,我和叶九章从来没对不起任何人,我们只是在向命运摇尾乞怜:求求你,放过我们。
(二),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第二天期末考试时,我突然想起来那句话是楚辞说的,在我一次上课迟到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进行“思想教育”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迟到过,不是我不珍惜这种和楚辞单独相处的机会,而是我不能接受我们这种悬殊的地位差距。
正想着,考试时间到了,我看了一眼答题卡,一片空白。
数学是让人矛盾的学科:理性的思考总会引诱感性的情绪,天使和魔鬼在脑子里打架。一些学渣的失败之处在于不会控制情绪,轻易就会让理性被感性裹挟。但我不一样,我直接把灵魂出卖给魔鬼,高中两年,数学从来没高于或低于0分。
楚辞为这事儿单独找过我几次,还威胁说要找我家长(他当然不会找到,连我都找不到),所以他大概是放弃我了,基本上对我不闻不问。
考试成绩什么的于我而言无所谓,我只关心我哥,所以考完试我立马买了饭回家了,我回去时,叶九章正在院子里打篮球,穿着那件马刺球衣。
“考的怎么样,小叶子?”
他扭过头对我笑,他总是这样时好时坏,认识我三分钟,再忘记我三天,医生说这种刺激性的症主要特点就是反复无常,可能持续一段时间,也可能持续一生。
我笑着点点头,他继续投篮,汗沿脸颊流下。
下雨了。
这个小镇迎来雨季的第一场雨。
“快进屋小叶子,我还没投满100个。”叶九章喊,手上动作不停。
我没动,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他多久,小雨变成大雨,视线开始模糊,他不停地喊我“小叶子”,我突然混淆了两年前,当那辆车不顾一切地向我和周易冲过来时,他那无力的叫喊,淹没在刹车片与引擎声中的叫喊。
我渐渐听不清。
我睁开眼,叶九章正努力地擦拭头发,笨拙的动作很是滑稽,耳边是壁炉里木材噼里啪啦的声音,叶九章一看我醒了,拿出白粥呼气喂到我嘴边,“弱鸡,淋了一会儿雨就晕了,老哥我还没投够100个呢。”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你好了……”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照顾你一天晚上,明天你还得继续照顾我啊。”
我看着他干净的白衬衣,使劲点了点头。
第二天,当叶九章再次穿着球衣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时,我不禁感叹他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
因为下学期就是高三了,所以高二的最后一个暑假要缩短一半时间补习下学期的课,F班也不例外。这让左边和左右很苦恼。左边苦恼不能宅在家里看动漫,左右苦恼他和辛夷的假期旅行泡汤了。
“毕业了再去多好啊。”我边啜着冰可乐边做生物作业,对于左右和辛夷这对痴男怨女,我已懒得讽刺,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左边天天在我旁边诉苦、发泄以及痛哭流涕。搞得我恶心了一个多月,不过后来左边找到了比弟弟更好玩的东西:日漫,从此踏上了二次元宅男的不归路。
而关于早恋的问题,虽然校方明察暗访大力打击,但楚辞好像对此并不打算干涉,也表现得并无任何兴趣。
“你说他不会是个gay吧?”
“不会吧。”
“他肯定勾搭了咱们学校的哪个领导,要不咱班的德育分怎么从来没扣过……”
“不是说他和咱们实习老师有一腿吗?”
“拉倒吧,咱刘老师可是校长亲儿媳妇,开凯迪拉克来学校呢……”
“诶,有没有一腿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天我在天台上抽烟,可听见刘雨烟骂楚辞‘不要脸、脏’什么的……”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的山,听说那座山下有个矿,是校长家的,校长的儿子是个败家子,吸毒还杀过人,最近才出狱,F班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那个,就算不刻意打听,八卦消息也会往你耳朵里钻。
“望山跑死马。”——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楚辞还是不要跟那座山扯上关系好。
想什么呢,楚辞老师怎么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使劲摇了摇头。
但是,摇不出去我心中对那座山不好的预感。
“九歌,吃饭去吧!”辛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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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你在做它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像我和辛夷一起吃的那顿晚饭,我跟我哥说的那句“乖乖等我”。
等你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时,事情往往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种事情,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然而我却经历了两次:周易车祸和父母离开。
然后我经历了的第三次。
我记得那天下午语文课,夕阳把半个操场都染红了,我吹着风看着窗外的风景,左边头上搭着一条毛巾忘我地刷题。美丽大方的实习女老师在台上讲《湘夫人》,实习老师叫刘雨烟,很美的名字,和她人一样。因为是选讲,听的人寥寥无几,呼噜声此起彼伏。
我的书丢了,用的是左边的书。我无心听实习老师软绵绵的声音,瞟了一眼课文,一眼就看见那句“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很多年以后,我在拆读者来信的时候,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邮票,是被直接放在邮筒里的。
同样淡蓝色信纸上是我在熟悉不过的字体,是我高中抄了三年的作业的字体:“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这句话变成了左边几十年的心结——我亲手系下的。而那个下午,我想的却是楚辞,干净的短发,儒雅的金丝眼镜,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
我轻轻用钢笔在这句下边划了线,便合上书,继续看我的风景。
眼前,一道黑影瞬间下堕,几乎是瞬间,我在3楼,隐约听到沉闷的一声。
我还记得那天全体师生蜂拥而出的场面,我也记得躺在血泊里的那个白衣少年,我手里拿着下楼时捡到的饭卡傻站在原地,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我的眼睛。
叶九章,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
你又走了……
我失去了知觉。
(三)花开的一瞬间,凋谢就注定了
整整一个月,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说话,左边天天睡在我病房的窗台上,以防我突然起来跳下去;辛夷和左右轮流守在我的病床前,强行喂我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一个月下来,我瘦了将近20斤,出院那天他们借了英语老师她爷爷的轮椅把我弄回了家。
他们的恩情我死了也还不完。
“那也得还啊,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泡吧,看电影。”左边给我夹了一个大鸡腿。
“是啊九歌,楚辞老师和同学也很惦记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楚辞老师也真够意思,你昏迷的时候来看你好几次……”辛夷轻轻说。
我想起来了,失去意识前冰凉的手,是楚辞老师。
“那个……九歌……”左右吞吞吐吐地说,“我们都知道你喜欢楚辞老师,你这次回去,我们帮你跟他告白,咱们……”
“够了!”左边扔了筷子,“你们到底是不是为她好!闹够了没!”
“没关系,”我帮左边换了一双新筷子,“我和楚辞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我明天去上学,咱们一起考大学。”
高三F班,真快。
就像有一种难言的默契,班级异常安静,学习的在学习,如左边;不学习的在玩手机、看闲书、化妆……如大多数。
楚辞倒是和平时一样话少,只不过偶尔望向我时,漂亮的眼睛里总会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太小,看不懂。
而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一下楚辞。
关于我哥哥的自杀,校方封锁了消息,我哥的尸体在警察局冰箱放了整整一个月后,我意识到我爸妈大概不可能回来了,于是我申请了火化。
我把叶九章的骨灰埋在院子里的篮球架下,当晚喝了十罐冰可乐,不出所料,我肚子疼得快晕过去了。
我清醒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楚辞。
我醒来时,楚辞正坐在我旁边吃油条喝豆浆,看我醒了,他看了一眼表,“医生说是急性肠炎,我帮你请假了,现在才6点,再睡会儿吧。”
“谢谢你,楚老师。”
“没事儿。”
“我说的是上次。”
楚辞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哥的事,节哀顺变。”
“我问过警察了,他们说我哥当时身上没有遗书,没有证件,可是我回家找不到我哥放证件的钱包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九歌,”楚辞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悲哀与无奈,“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没有意义了。”
“我只是不想有人利用我哥的死满足一己私欲。”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
楚辞摘下眼镜,轻抚额头,很疲惫的样子。有一瞬间,我竟然感到了心疼。
“我们其实是一种人,所以才会互相吸引,你哥的事我很抱歉,我帮不了你,我也劝你不要去管,好好学习离开这儿,你们家已经牵扯了太多了……”楚辞漆黑的眸子蓦然对上我的,没有了镜片的阻隔,我仿佛更能看清他眼底藏着的无数秘密,那里黑雾弥漫,暗流涌动。
楚辞离开了,我望着他离去的门口发呆了好长时间,我知道,在这个人人暧昧不清的小镇里,有些事情说出来就等于发生了。我知道他希望我做点什么,但又看出来他的纠结和犹豫,我虽然不相信他,但我相信我看到的。
辛夷进来了,如往常一样没敲门。
她送来了早餐,我最爱的豆腐脑筋饼。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桌上楚辞买的油条豆浆,但她似乎没打算有什么反应,我也没什么反应。
“我走了,九歌。”
我边喝豆腐脑边含糊地答应。
“那个……”她似乎有口难言,“你好好休息两天吧,学校那边,先别去了……”
“怎么了……”、
“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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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畲江一高大门前,一阵冷风吹得我颤抖不已,大衣里面是单薄的病号服,我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换。
“进去吧同学,我给你们楚老师打电话了。”门卫大爷冲我喊。
风很大,我道了谢,艰难地拉开门。
雨季猖狂,我心想。
不过我刚进教学楼,就被楚辞不由分说地拉进了他一楼的办公室。
“老师我……”
楚辞重重地关上门,转身“杀气腾腾”地走到我面前,我心里慌得七上八下,丧失了思考能力,竟然不知死活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更可能是吓傻了。
不过接下来我才真正吓傻了,楚辞突然低下头,吻住了我。
我不记得他嘴唇的触感,也不记得他手上的动作,更不记得开始和结束,我像一具尸体一样切断了与物质世界的联系,甚至不能呼吸。
等我反应过来时,楚辞正坐在办公桌上喝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冲我摇了摇手上的杯子,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他那天请假没来,我把它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好丑的杯子,”楚辞嫌弃地说,“可是咖啡很好喝。”
杯子是DIY手绘的,我没有艺术天分,画了他漂亮的金丝眼镜。咖啡是我最爱的Maxwell House白咖啡。
我笑了,他说好喝,我很开心。
楚辞放下杯子,看着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叶九歌,你喜欢我。”
我分不清这句话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只好木讷地点头。
“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但是想告诉你,不值得。”
我以沉默表示我的反对。
“我知道你听不进去,等以后你会明白的,花开的一瞬间结局就注定了。你信不信我有超能力,我吻你的时候,看见了我们的结局,很难过的。”
楚辞无奈地笑,以一种我无法反驳的神情。
那时候,我脑子仿佛装满了空气,这个男人把我送上云端,又亲手把我打入地狱。
“这两天好好休息吧,学校里有些流言蜚语,我会处理好的。”楚辞站起来,理了理西装,“我叫车送你回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叶九章教周易打篮球,他俩穿着马刺的球服笑的明媚,我和楚辞在旁边种向日葵,向日葵长大了会吃人,吃掉了周易,叶九章还有楚辞……
(四)绝望治愈绝望,悲伤瓦解悲伤
我没有等楚辞叫车回来,而是趁他离开的时候,登上教学楼6楼的天台。
——叶九章跳下去的地方。
我不觉得他死了,我宁愿相信,他去和周易到另一个世界打篮球,那里,不会有人开车撞他们。
原来视野宽阔的天台现在四周围上了高高的铁丝网,寒风夹杂着冻雨从四面八方扑向我,我蹲下来,透过铁网向外望,青山朦胧,若隐若现。
哥,你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吧。
不然,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眼泪很凉,比雨还凉。
“他们都说你哥有精神分裂,遗传的,早晚会自杀……”
“还说你们一家都是疯子……”
父母抛弃子女,哥哥抛弃妹妹……没错,我们都是疯子。
我回头,左边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呈现出一种凌虐的美态,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杂乱,艰难地点燃一支烟。
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可我不相信,”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你是正常的对吗?”
我冷笑,“他们说得对,你在家长会见过我的父母吗?没有吧。他们在我上高中之前就疯了,我们一家都是疯子。”
“就算你是疯子,我也……”
“左边,”我阻止他把话说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该好好学习,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你跟谁是一类人,楚辞吗?”左边把烟头愤怒地往地下一掷。
我淡淡地看着他,这个前途光芒万丈的少年,正在一步一步踏进黑暗的沼泽,他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我突然使劲往后一靠,铁丝网发出摩擦紧绷的声音,左边立即惊呼一声。
很好,他脚下没动,还是很理性。
但我为什么想哭呢。
捏了捏发酸的鼻子,我快步走向楼梯通道,左边没有跟上来。我撞到了人,马尾辫带着我熟悉的香味扫过我的鼻子——辛夷。
她拿着伞,侧过身子看着我,眸子里的平静让人发慌,瘦弱的身躯,微微潮湿的额角,仿佛是一朵破败在空中的辛夷花。
如果叶九章的死直接导致了我的世界分崩离析,那么此刻辛夷的出现,便是在废墟上填了一把火——无缘的亲情,脆弱的友情,变态的爱情——我的世界,灰飞烟灭。
“九歌,我们,也不是一类人。”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左边向楚辞提出了申请,我和左边被分别调到了讲台的两边,我们就像老师上课时的左右护法。因为有了讲台的阻挡,我看不见左边的一举一动。但他肯定是在学习,我想。
每一天都平淡无奇,打瞌睡,吃饭,抄作业。一个月过去了,楚辞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连上课提问也没有,我对他的感情渐渐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但这样一直看着他,就很好。
所有事情发生转折是在美丽大方的实习女老师转正的那天。
学校特地为此开了师生大会,这么兴师动众,也许她真跟消息传得那样,是校长的儿媳妇。
“下面由刘雨烟老师发表感言,大家热烈欢迎。”
刘雨烟软绵绵地说完,鞠了个躬,全场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下面有请陶宏景校长发表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陶校长看上去五十岁不到,满面红光,头发染得乌黑,梳理得整整齐齐。
当他摊起手中的稿子准备发言时,下面的学生队伍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学生,我看得清楚,是高三B班的许安之。
那个经常跟踪我和我哥回家的许安之。
那个梳着马尾辫齐刘海的许安之。
那个现在在我眼前,被几个老师架走的许安之。
架走她的几个老师里,有楚辞。楚辞侧过头扫了一眼纷乱人群中的我。
而我清楚地听到了许安之冲上去时的呐喊——叶九章是你害死的!
我脑子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教室,班级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兴奋地讨论着,不时往我的方向望。
我跑出教室。
教务处的门紧闭,我在门外拧了拧把手,锁的,看着头上半开的推拉窗,我一个挺身翻了进去。
不出我所料,许安之果然在里面。
“你…….”
来不等她惊讶,我走上前,“你有什么证据?”
于是许安之给我讲了这个镇子上的商业斗争,大概就是陶校长想一家独大,设计陷害竞争对手的意思,我的父母,她的父母,都被卷入这场旋涡。
“我爸前几天跳楼了,我妈现在在医院。我家完了,我没什么好怕的。”
许安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坚定。
安之,却不得,多么讽刺的名字。从大小姐跌落凡间的滋味并不好受,我懂。
“我是真的喜欢叶九章。”她哭着说。
“可我哥,是自杀的。”
“我知道周易的事,”她说,我的心咯噔一下,“周易的死不是意外,是陶宏景要断周氏集团的后。”
的确,周易死了,周伯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周伯母在周易下葬那天割腕自杀了,周氏集团彻底破产。
“周家是第一个,然后就是你家,你爸妈是老股东,没想到他居然也不放过。”
我能感到冷汗在我的脊背上滑落。
那场车祸,如果不是我哥冒死把我从周易身边拉开……
阴谋,在那时就已经悄然展开了。
门外响起开锁声,我惊慌地躲到一张办公桌下。
“这是你的入学档案,你被开除了,回家吧。”
是楚辞的声音。
“楚老师,你什么都知道吧?”我听见许安之的声音。
“我知道什么?”
“杀人放火,烧杀劫掠,陶宏景家的矿里养了多少怨灵,镇子上都流传着关于你的……”
“我说你可以回家了。”
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我捂着嘴,眼泪穿过手掌的缝隙。
苦的。
(五)恋无可恋,生无可恋
又下雨了。
薄薄的风衣被打湿。我上山。在山中感觉不到山,在山外才能。
陶宏景的别墅在半山腰,我沿着盘曲的公路一直走,路灯恍恍惚惚。
奇怪的是,上山前我还盘算了许多,上了山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一直走一直走。
我按了门铃,一道闪电照亮在我头顶,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当我抬起头时,则仿佛直接被雷劈中——
开门的是楚辞。
所有的言语都是无力,我知道,我已经坠入深渊。
“叶九歌,进来吧。”我听见校长蛊惑般的声音。
“生存者游戏就是:你死,我活。”陶宏景坐在我面前,他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即使居家穿着打扮也一丝不苟,我看了看厨房里沏茶的楚辞,他正把开水倒进茶壶。
似乎看出了我的分心,陶宏景干咳了一声,楚辞连忙端着茶水出来。
“这些钱就当做我对你的补偿。”陶宏景把一张支票放在我面前。
一百万。
“我答应你父母,只要他们离开这儿,我不会动你,你大可拿着钱一辈子逍遥自在。”
我冷笑,“你这是威胁。”
“算是吧,我老了,你知道,人老了,就缺乏安全感。”他示意楚辞坐在他身边,自然用手揽过,楚辞一直平静地看着我,我却不敢直视。
临走的时候,陶宏景让楚辞送我。
楚辞打了一把伞,我们在湿漉的山路上走。
“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停下来,“周易……”
“是我弟弟。”
我能感觉到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汹涌,下一秒爆发出来。我当时太小,的确没见过周易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但我隐约记得,他是姓楚。
“楚辞是后改的名字,”他笑了,真正毫无负担地笑了。
“那你,跟校长……在一起……是为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某一天,会杀了他吧——”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
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擦干我脸上的眼泪。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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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学校大门口,许安之被开除的告示前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我淡淡扫了一眼,对于许安之,我同情她,但也只能到同情为止了。
我侧过头看左边,他低着头,大概是又在刷题吧,辛夷和左右在低头聊着什么,第一节是刘雨烟的课,应该可以睡觉了。
我趴在桌子上,偷偷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精心准备的药瓶。
雨季结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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