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我是一棵树，我在这儿已经7303个黄昏了，我不知道我的第7304个黄昏还要多久才到，我已经无聊到把我的“头发”又数了一遍了，一共有86399片。

啊，我的“头发”突然停止了光合作用，我又度过了我在这儿的第7304个黄昏了。

路灯照在我身上暖暖的，我的伙伴们还在继续吸收着汽车尾气，而我讨厌这个味道。

我想我是一棵奇怪的树，我只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我的细胞不接受灯光，所以我能在这儿辨别白天和黑夜。我很骄傲我的这项技能，我告诉他们又到晚上了，他们只是轻轻摇了摇脑袋。我很无奈，在这儿没有树能懂我，也没有树能理解我说的东西。

哎，所以每天我只能数头发玩儿，不过偶尔我也看看路过我身边的人类，他们总是自由的走来走去。

我的身旁是一个公交站，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经常听那些人类打电话说：我还在公交站等车呢。你问我怎么知道“打电话”，也是听人类说的呀！每天在我身边的人太多了，说的话也太多了，所以我知道很多东西的。

那你为什么能听懂人类说的话呢？

啊！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懂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嘛？我还记得我听到的第一句人类说的话呢！

我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周围的伙伴们懂很多很多东西，他们知道白天黑夜，知道一年四季，知道春分谷雨，知道很多很多很多……我也不记得还有些什么了……

我破土而出的那天，我周围的伙伴们都说我很幸运，那天正好是谷雨，适合一颗种子发芽的最好时节。

以前我知道是那天是什么时候，是怎样的，应该干些什么的，但现在忘记了，我周围的树也不知道，这让我很苦恼，我都没法确认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了。

我在长成一颗树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一株草，我和我周围那些小草一样，小小的，躲在树的怀抱之中，不怕突来的大雨，暴晒的太阳。

但是我的个头一直长得很慢，我过第二个生日的时候也不过和去年在我身旁死去的那株草的儿子差不多高，这让我很忧伤。

“去年”这个词，我以前在的那个地方都这么说，过去的一个春夏秋冬就是去年了。

不过我的根生长的比他们快，比他们多，比他们深，这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的骄傲。

我在去年的那个冬天发现我可能不是一颗草，因为我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季节，我的好多伙伴都死在那场很大的雪里了。不过我不伤心，因为树告诉我：下一个春天的时候他们都还会醒来的，不过可能不会记得你了，你可以把从新醒来的他们当成他们的儿子。

所以我很开心，一方面是他们没有死去，另一方面是我发现我可能不是一颗草。

我猜我可能是一株花，我可在春天来的时候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了，就像我去年看到的那些花一样，漂亮极了。蝴蝶都只跟他们做朋友，都不理我们。蚂蚁说那是因为花很漂亮，我只是遍地都是的绿色的草而已。

但我现在是花了，我很快就会开出美丽的花朵了，漂亮的蝴蝶也会围着我转了，想想都是开心的。

可是等我过了好几个春天我也没有开出花来，我想我应该是多年生的植物，还要过几年才会开花吧。

当我长到和那颗为我遮风挡雨很多年的树差不多高时，我才愿意相信我真的是颗树。

因为前两年就有花花草草说我可能是树，那颗树也这么说。但我一直坚信我是花，当我发现我真的是一颗树的时候，我一度心情很低落。因为我想开出美丽的花来，我还想和蝴蝶一起玩。

那颗树安慰我说：也许你长大后就会开花。

“我不信，你长这么大都没有开过花，树怎么开花啊。”

“你看，那些草各有不同，那些花也是，所以我们树也是各有不同的，我是不会开花的树，你说不定就是那可以开花的树了。”

因此，我一直相信我是会开花的树，那颗树是我们那唯一一颗树，他是知道最多的东西的，他从不乱说，所有他说的东西都是真的。

后来，我看到了会开花的树，但我还是一直都没有开过花，我想我还没有长大吧，因为那颗树说过我长大了就会开花的，可是我再也不想长大了。

哦，对了，我在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人类说的话是什么，怎么又说到开花了呢？

看来，汽车尾气吸多了真的会变傻。

这句话是前几天一个在我树荫下等车的小姑娘说的，原来小孩也知道很多呢。

哦，我第一次听到人类说的话是：就它了。

然后，我就被连根拔起了。

我以为我死了，但当我醒来时就在这儿了。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谷雨春分，没一年四季，没有知识渊博的树，没有消息灵通的鸟……

我看到了那颗树说的会开花的树，就在马路对面。

但我不想开花了，讨厌的人类会把它摘掉，隔着川流不息的车队，我都感受到了那颗会开花的树有多疼，就像被连根拔起一样。

我在等待第7305个黄昏的时候，又一场暴雨倾盆。

我喜欢这样的雨，可以把我洗得干干净净。让我的叶子可以不用通过厚厚的灰尘去呼吸空气，也能让我看上去不那么脏兮兮的，那么狼狈。

我努力把那最高的枝丫伸得更高，轰隆的雷声让这场雨下的更加畅快，我低头看到奔跑的人类，汽车经过飞溅的水花，被闪电突然一瞬照得如白昼的天空。

我突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解脱。

我想起我还是一颗种子以前，其实我是一朵花，一朵长在那颗陪伴我长大的树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