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午后

文/董国平

他说，这里的风景真好！

这条路于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每当春夏之交和深秋未寒之前的季节，他总会从这里经过。或者是专门驱车而至，或者是刻意绕远过来。为的是享受这一路风光。夏冬两季是不来的。夏天，那些堤下长在河岸里的灌木茂盛地无法无天，那些野草也毫不羞耻的蔓延，蚊虫肆虐……当河岸边的一切笼罩在盛夏的闷热里，就变得如我们不得不每天面对的生活，难免让人感到烦躁。冬天，又太过于萧条。当这些北方的植被在萧飒秋风里脱光了叶子，整个河道犹如脱掉古装、卸下妆容的老妇人，简直是惨不忍睹了。

她侧着脸，面向车外。“没看出来有你说的那么美，不过如此嘛。”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脸上不动声色，红唇只是微微翕动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就像从一个匣子里无意间没落出来的一粒珠子。

这个时候有初夏的阳光从车窗钻入，明亮但不灼热。她的脸、脖子、手臂这些裸露着的皮肤在忽明忽暗的阳光里泛着像牙一样的光。这是青春特有颜色，吹弹可破的肌肤便是青春最好的招牌。质地优良的白T恤、舒适可体的牛仔裤、洁白无暇的板鞋，青春的胴体健康而性感。

这是一场非常微妙的约会。甚至两个人在上车之前都没有一句语言的交流。是的，一个没有语言、只靠眼神的邀约。他用眼神表达的同时，在她的眼神里读懂了接受。

就这样，两个人在午饭后，走出餐厅，走出单位大门，默契地走向车子，不约而同的拉开车门，步调一致的坐进车里。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到这个过程好像在他们之间发生了无数次，自然地像是一对下班后一块儿回家的多年夫妻。事实上，他们是第一次，也可能是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相约。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着，就如时间长河里如期而至的每一秒，又如河道里缓缓向前流动着的水。

他平稳的开动了汽车，没有告诉她去哪里；她慵懒而惬意的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没问要去哪里。

汽车平稳而坚定的往前行驶。就好像今天的行程经过了前期周密的安排和精心的设计。事实上，什么设计也没有。因为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今天这样一场约会。可是当在餐厅门口，他们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感动今天这场约会仿佛在他脑海里一直存在着，并且无数次的出现过。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具体：就是这样的午后，就是他和她两个，连她嘴角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都和脑海中的一模一样。所以，汽车行驶的线路也是清晰的，行驶的目的地是一处让他们心驰神往的乐园。

她是一名在读硕士，因为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来到他所在的单位。不用说雪肤花貌、亭亭玉立，单单是她身上处处洋溢着的青春气息，就让他从心底生起自卑。她在年轻人中并不张扬，笑是那种嫣然浅笑，说话温柔但却不嗲。第一眼就让他在波澜不惊的内心里激起一个大大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河面不经意投进去一个石块。不同的是，他心里的涟漪一直没有平息，就那样一个波圈一个波圈在他心底里荡漾。他自己都不相信，早已年过不惑的自己会紧张、会脸红。脸红和心跳加快的表现在他情窦初开的年岁才出现过。多年来，他习惯的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日子，生活平淡却也算安逸，工作不忙不闲，今天重复着昨天，这周重复着上周，今年也是去年的翻版。平平淡淡、与世无争，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了。忙完工作看书、写诗是他平淡里的一慰籍。

她被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可是他们交流一直不多。起初，她只是出于礼貌，往她的茶杯里续上开水，再后来注意到他电脑里打开的诗歌。在这个物欲横流、心浮气躁的时代，读诗写诗似乎是很另类的行为。交流仍旧不多，慢慢地会有目光从彼此身上掠过，有时候目光恰好碰撞，就如初夏的阳光，明媚而热烈。匆匆忙忙地躲开，但是碰撞越来越多。

后来的日子里他一度对这种碰撞上瘾了，当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对望里滋生的时候，她们离开的日子也慢慢近了。想到她们的离开，就会有一缕缕的伤感在他心头萦绕。就像一个面临破产的请富豪即将失去他的全部财产，马上会变成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一样。尽管他现在也没有比之前多拥有什么。如果非要说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多了与她的目光碰撞以及目光碰撞带来的那种心灵的震颤。

这次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拿起水壶给他杯子里加水。整个过程她娉娉婷婷如行云流水一般。因为没有其他人，他这次的目光比任何一次都要专注。

“走之前要不要去附近转一转？”他忍不住问。

“恩……”

他问很轻，她答的也很轻，以至于对话结束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

于是，这次约会就水到渠成了。

她随意而舒服的坐在副驾驶车座上，平静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右手随意搭在车窗上，左手时而扰一下耳边的头发。他眼睛的余光一次次从她身上滑过。他发现，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这是一幅完美的构图。她的侧面很美，柔顺的头发、长长的睫毛、高顶的鼻子、颀长的脖子、削瘦的肩膀。整个侧景遮挡了右车窗的后面的一部分，风景便在前面不有挡住的空白里展开。

他的脸上还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声音也无限的温柔，“一点也没美吗？”

“还行吧！来，说说，在诗人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到的是一幅幅‘佳人临窗图’。”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再掩饰自己投向他的目光，目光专注而热烈。

她扭头看了他一下，瞬间明白了，脸微微的红了一下，“你……”。俏皮的抿了一下嘴，然后欲言又止。

车继续往前行驶，时间也继续往前流淌。时间从来都不曾因为人的沮丧而加速，也不会因为人们正在感受幸福而减慢，生命亦是如此。

生命本是一张白纸，我们每天画上新的一笔，生命的画卷才徐徐展开。整个画面可能是黑白的，也可能是杂乱无章的，因为每天的画都没有底稿。

谁会出现在谁生命的画卷里，这是天意。拥有而不占有，这是生命的真谛。当我们明白了这些，在生命画卷里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吧，用工笔传神的态度，把不经意走进自己生命画卷的那个人，描绘在自己的心灵深处。我们主宰不了生命的长度，那么就用这一个个幸福的瞬间丰富生命的宽度。不刻求每一个相遇都能长相厮守，用心灵和生命的体温感受和享受每一个幸福的瞬间，让幸福的瞬间在生命里定格成永恒的幸福。

（起笔于2019年5月31日，于2019年6月3日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