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开始泛红,慢慢坠入远方黑森森的地下时,阿柴背着书包扭扭捏捏地回到家门口,脚下踩的就是那双红色的球鞋。他踮起脚伸手穿过铁门的空隙,从里面拉开了门栓,推门进去。家里没有一个人,一片孤寂。
屋子朝西,但前面有邻居家的瓦房挡住了夕阳的射线,在天井里铺满了黢黑的投影,屋子便显得比别人家提前天黑了。而早上日头从东边冒出来的时候,阿柴家自己的房子又挡住了本来洒落在天井上的阳光,因而延迟了天亮。这么一来,阿柴家的白天竟比别家缩短了不少。
阿柴长到八岁,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白天的时间变短了,那不就是活着的时间比别人短了吗?他突然高兴起来,那就是说我会比别人快点长大吗?后来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便又失意地坐在门槛上。门槛是用水泥砌的,坐在上面屁股蛋儿凉飕飕的,夏天的时候阿柴很喜欢脱了鞋踩在上面,一股凉意从脚心一直涌上天灵盖,整个人瞬间变得神清气爽。可惜现在是冬天,他不能在门槛上坐太久,更不用说光着脚站在上面了,万一着了凉,又被奶奶一顿好骂。阿柴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动不动就这儿那儿不舒服,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恨不得用塑料袋把自己扎起来,不让一丝风儿漏进去。
阿柴出生的时候十分瘦弱,脸色泛青,家人担心养不活,按照惯例,要取一个粗俗的小名,以免被牛头马面盯上。奶奶不愿意把自己的孙子叫做小猫小狗之类的畜牲,想到自己要天天上山捡柴,而柴火又是能带来温暖的东西,于是便取了小名“阿柴”。
阿柴呆呆地看着脚上穿着的红色球鞋,它其实不是全体通红,而是黑布为底,侧面缝着红色的装饰条,但其他男同学穿的都是绿色的。
阿柴上了三年级,他看见班里的同学都穿着球鞋,就是那种用来踢足球的球鞋,鞋底下有突出来的一颗颗橡胶,有些顽皮的同学还在每颗橡胶上拧一颗螺钉,在水泥地板上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地响,尽管有时螺钉过长会扎到脚板底,但那听起来令人耳朵发痒的走路声响就是有别具一格的魅力,这种特立独行带来的优越感可以令那些同学昂首挺胸,器宇非凡。
阿柴看着心里发馋,叫奶奶给他也买一双。奶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第二天回家后递给阿柴一个鞋盒,那个瞬间着实令他兴奋不已。但拿开盒盖儿后,发现是红色饰条的鞋子,霎那间,阿柴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脸色逐渐黑下来。“不是叫你买绿色的吗?”阿柴对着奶奶大吼,他鼻子发酸,继而眼睛里冒出一层汪汪的泪水,差点要哭出声来。其实阿柴记得自己没有跟奶奶指明要绿色,但他觉得奶奶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况且已经开了头,便决意要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得一干二净。奶奶看着他,没有反驳,反而和蔼地跟他说,反正已经买回来了,你先试试合不合脚嘛。阿柴如饥似渴地盯着球鞋,两眼放光,那原本刺眼的红色似乎也变得和缓了些。
他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假装走开,他便开始试起鞋来。嗯,很合脚!阿柴内心狂喜。他试着站起来,很奇怪的感觉,鞋底的橡胶突块在重力的压迫下摇摇晃晃,像踩在棉被上一样。阿柴不由自主地在天井里迈着大步,嘴角流露出幸福的微笑。尽管内心的喜悦已经满到快要溢出来,他还是使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免得被奶奶发现,以保护他脆弱的羞耻心。
随着新鲜劲儿一分一分地逝去,他的理性慢慢恢复过来,他觉得这还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他央求奶奶去换,像一只蜜蜂嗡嗡嗡地在奶奶耳边转个不停。奶奶被他折磨得受不了,答应第二天早上就拿去换,但那天晚上关灯睡觉时,仍被他闹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阿柴早早就起来了,他把球鞋按照原样放回盒子里,上学前万千慎重地叮嘱奶奶记得拿去换,换成绿色的球鞋。到了下午放学回来,还没来得及把书包放下,就急着打开放在门边上的鞋盒。他怔了一怔,大约过了两秒钟,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奶奶赶紧过来看看发生了啥事,只见阿柴满面通红,眼泪鼻涕糊满了一张脸。“不是叫你拿去换成绿色的吗?”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声调因为哭泣的原因逐字上升。奶奶觉得又好笑又委屈,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他。其实奶奶当天早上就把鞋子带到店家那里要换的,店家拿出鞋子看时,发现已经穿过了,无论奶奶怎么解释哀求都不肯换。奶奶无奈只能重新把那双红色球鞋带回来。
“红色也挺好看的呀!”奶奶安慰他说。“女孩子才穿红色的呢!”阿柴气急败坏。“你看夕阳也是红色的呀,我们的国旗也是红色的呀!”奶奶试图用神圣的意象来改变阿柴对红色的看法。“我不管,男孩子都穿绿色的球鞋。”似乎连国旗的威严也无法改变阿柴的执着。“店家不肯换,那你说怎么办嘛?”奶奶把问题抛给阿柴。阿柴心里知道是因为自己前天穿了球鞋在天井踏步走的时候把鞋底弄出了穿过的痕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作声地继续流泪。
后来阿柴穿着红色球鞋去上学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滋有味的,加上鞋底橡胶突出来的缘故,走起路来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只是到了学校里,那些男同学发现他穿的是红色的球鞋,纷纷讥讽他是女孩子,他羞愧难当,但又无力还手。女同学们自然是愿意跟他玩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他在嘲笑与轻视中感到无地自容,就在绝望从周围逐渐蔓延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回到家翻箱倒柜,把能用的螺钉都找了出来。那些螺钉长度形式参差不齐,阿柴挑了些不长不短的用螺丝刀拧到鞋底的橡胶里。
果然气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走起路来嘎吱嘎吱的响声令阿柴心花怒放,学校里的男同学也对他刮目相看,阿柴喜不自胜。不过好景不长,因为有几颗螺钉太长了,扎破了阿柴的脚板,导致发炎肿痛,奶奶收拾了他一顿,他迫于无奈把螺钉都拆了,于是重新回到了被嘲笑的行列。
就在阿柴看着球鞋出神的时候,铁门被推开了,阿柴抬头一看,是奶奶。他变得高兴起来,把一天里所有的郁闷全都抛诸脑后。他站起来迎接奶奶,当然也是担心自己大冷天坐在门槛上会遭到训斥。如果说阿柴在这个家里还能感受到幸福的话,那只能是因为有奶奶在。阿柴右手帮奶奶拿着竹耙,左手挽着奶奶的手臂,完全不在意奶奶身上那股像馊掉的隔夜饭似的酸溜味儿。
就在这时,阿柴的爸爸妈妈前脚跟后脚地推门进来。爸爸走在前面,别扭地对奶奶叫了一声“妈”,妈妈把弟弟抱在怀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不知在笑些什么,走过阿柴身边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甚至没有瞥他一眼,然后就往里屋去了。祖孙俩望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的背影,似乎这个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阿柴的父母做生意,企图找到生活的突破口。卖水果,卖成衣,卖海鲜,能想到的都尝试遍了,终究没有闯出名堂来,但趁着年轻,仍然没有放弃,依旧起早贪黑地走南闯北。弟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白天会跟着父母到摆摊的集市上玩,但到了晚上,却是跟着奶奶和阿柴一起睡的。
阿柴家大门朝西,客厅在东边,客厅两侧是两间主卧,北边那间自从爷爷过世,奶奶便再也没有睡过,成了堆放杂物的储物间,南边这间则是阿柴父母的居所了。与其相连着的依次是厨房,客房,最后是奶奶的房间,阿柴和弟弟晚上就是和奶奶睡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北边有围墙,跟瓦房连在一起,中间便形成了一个天井,天井的东北角落是一个茅房跟澡房一体的半封闭空间,在西南侧,接近奶奶房间门口的地方,则是一口手压式的水井,一条水泥砌的小沟渠笔直地从奶奶房间门口流过,一直延伸到大门外的废水池里。有一次奶奶煮饭,叫阿柴去打点水,阿柴用尽力气把压柄往下压,没有水冒出来,不料手一滑,压柄“嗖”地弹起,狠狠打在阿柴的左眼眶上,阿柴惨叫一声,双手捂着左眼疼得蹲在地上直发抖,等奶奶过来拉开阿柴的手看时,那只眼睛已经肿得不成人样,紫得发黑。奶奶焦急万分,找了中医给阿柴敷了药,把阿柴大半个头都包了绷带,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大头娃娃。阿柴包了半个月的绷带,却没能换来父母的怜悯,阿柴永远都忘不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在阿柴还是弟弟现在的年纪的时候,奶奶在镇子的环卫部找到了一份扫街的工作,每天凌晨,奶奶便背着阿柴去干活。奶奶双手拖着垃圾车,阿柴伏在奶奶背上,睡得香甜。严寒时,祖孙俩相互取暖,酷暑时,阿柴的前胸贴在奶奶汗湿的后背上,也不打闹,静静地看着奶奶用竹耙子和扫帚扫出一段段清洁的街道。后来,阿柴到了上学的年纪,便不再让奶奶背着去扫街了,但奶奶却早已被岁月和劳累压弯了腰。
“明天是周末,我陪你去扫街吧,奶奶。”奶奶慈祥地笑着点点头。自从上了学,周一到周五祖孙俩凌晨吃过早饭,便各奔东西,于是阿柴更加珍惜周末陪伴奶奶扫街的时光。
第二天凌晨,大雾弥漫,世间像混沌初开。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垃圾车行进的隆隆声。阿柴跟在奶奶身旁,仿佛脚边就是万丈深渊。他担心迷雾里突然有鬼怪伸出利爪来抓住他,便战战兢兢地往奶奶那边靠了靠。等到了奶奶负责的街道时,天已微微亮了,浓雾稍稍散了些,但仍然稠得令人窒息。周围的房屋和树木开始显现出阴森森的黑色轮廓,就像鬼怪逐渐露出原型一般。
奶奶开始扫地,阿柴则如履薄冰般在一旁进行惊悚的探险。他轻轻拨开迷雾,就像害怕惊动埋伏在附近的野兽。他慢慢喜欢上了迷雾的味道,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雾水打湿了阿柴的头发,他打了个喷嚏,奶奶温柔地训斥他一声。他继续徜徉在没有世间困扰的迷雾世界里,竟没有发现两束橘黄的灯光像两颗獠牙一般正往这边飞来。
“嘭”!突然一声沉闷的声响,紧接着的是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留下了两条黑色的痕迹,阿柴躺在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鲜红的血从身下汩汩冒出来,慢慢向四周扩张,为阿柴圈出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阿柴浑身失去知觉,仅剩残留的一丝意识,他透过眼睛的眯缝看到乌黑的人影在面前晃动,听到奶奶在耳边大声地呼喊着救命,声嘶力竭。随后世界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从重症病房转出来后,阿柴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病房里。医生说撞击造成脊椎粉碎性骨折,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就别再想走路的事情了。阿柴的父母带着弟弟赶到医院,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像参加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葬礼。
阿柴躺在一张铁架病床上,白色的被褥浆得发硬,散发出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奶奶坐在床边,抱着阿柴的双腿,哭得像个孩子,眼泪鼻涕润湿了一片。后来阿柴醒了,发现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便大哭大闹起来,奶奶含着眼泪安慰他,不停地叫他好好活下去。
阿柴一直挣扎到耗尽所有气力,然后软塌塌地瘫在床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不想活着,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但撑到一半,瘦弱的双臂就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中坍塌下去,随后泪水便决堤般从眼角滑落下来,不断滋润早已湿透的枕头。他突然变得恐惧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将要怎样去上学,怎样面对他的同学们,还有,噢!他再也无法穿着那双红色球鞋追在那些男同学后面奔跑了。阿柴觉得自己就像掉入一片茫然的水域里,他感到窒息,双手胡乱地摇摆,身体却不断下沉,一直堕入无尽黑暗的深渊。
阿柴出院那天,奶奶推着他回到他们的小房间里,可能是因为待在医院太久,消毒水味儿把鼻腔内其他的气味残留都清除干净了,阿柴觉得房间里的气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他把头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这熟悉的气味充满肺腔,然后又缓缓呼出来。反复几次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泪水从酸涩的眼睛里钻出来,滴落在他温暖的小天地里。
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流的泪太多,后来阿柴竟没有再红过眼,只是变得越来越孤僻了。跟他本就不熟的同学不再愿意接近他,好朋友来安慰却被他冷淡地拒绝,他沉浸在孤独里上了瘾,不愿打破这个透明的玻璃房。
后来上到初中,阿柴经常被欺负,他努力维护的玻璃房无法阻挡人心的顽劣。
有一次,他从宿舍楼转角进来时,刚好看见一个隔壁宿舍的同学手里提着自己那个蓝色的洗澡桶,那小子鬼鬼祟祟,不料撞见阿柴,他与阿柴对了一眼,便迅速躲进他的宿舍里。阿柴推着轮椅来到门口,拍门想要个理由,却被拒之门外。阿柴并无意为此大费周章,索性忍气吞声,把这件事翻篇。第二天,一位跟阿柴比较亲近的同学推着阿柴一起去上课,在路上谈起他的水桶最近被偷了,他很生气,阿柴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遭遇。与其说是偷,阿柴觉得更像是抢。“我也很生气!”阿柴附和着说。恰逢一个平时横行霸道的同学从身边走过,听到了这句话。“生气?你也配?”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蔑。阿柴的朋友想要去理论,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阿柴顿时愕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配生气,自己真的连被欺负而感到气愤的权利都没有吗?
当天下午回到宿舍楼,阿柴隐约看到门口有一堆蓝色的东西,走近一看,是自己的那个蓝色水桶,被踩得稀巴烂。他盯着那堆蓝色的碎片出神。看似稀松平常的戏弄此刻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那一瞬间,阿柴觉得,自己心里有根线断了。
阿柴豁然明白,自己之前尽力维持的状态不过是脆弱的海市蜃楼,当美好的幻象随风飘散,显露出来的便是一直都存在的赤裸裸的戈壁滩。
难道他们连一个人畜无害的残疾人,或者说,物件,都不允许存在吗?
面对被打破的平衡,阿柴无可奈何,自己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无动于衷的双腿,他感到更加绝望,可怕的念头就此在心底里种下。
那个暑假,阿柴常常一个人待在河边,怀里抱着那双再也不能穿的红色球鞋,一直到天黑。滚滚的流水闪烁着鳞光不停地往东逝去,把落在其中的残枝败叶送到世界的尽头。阿柴多么希望水波可以荡涤自己的心灵,把内心的哀伤通通带走,跟那些残落的枝叶一起消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但是,哀伤没有被带走,阿柴还是那个阿柴。好几次,阿柴看着流水,想象自己躺在水面上的感觉,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学游泳,之前他看到别的同学在河里嬉闹,自己心里特别想加入,但害怕奶奶责怪,终究没有下过水。可是这个夏天,他们没来。
起初奶奶没有发现端倪,只是觉得阿柴到河边散心,她每天傍晚都在家等待阿柴回来。后来有一天,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奶奶慌慌张张地跑到河边,透着雨幕朦朦胧胧地看到阿柴瘦削的背影。此时的河水早已变了模样,汹涌的波涛因为夹杂着泥沙而不再清澈,像一条黄色的巨蛇,翻滚盘旋着想要挣脱天地的束缚。“柴子啊!”奶奶奋力地呼喊。硕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打在奶奶的眼睛上,她眯缝着眼,在湿滑的黄泥路上踉踉跄跄地跑到阿柴身边。阿柴面对着不同以往的河水,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脸上的水不断地往下流,他两眼通红,脸上的肌肉皱在一起,嘴角不停地抽动着。他抬头看着奶奶的眼睛:“奶奶,人成长的路上都这么多坎坷吗?”奶奶眼睛发酸,眼泪还没冒出来就被雨点带走了。她紧紧抱着阿柴,嘴里颤抖地说:“柴子,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时光,只要你想,你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阿柴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在那场大雨里哭了一次,阿柴把心里面所有的怨念都宣泄出来,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他不再自怨自艾,于是他开始积极锻炼自己的身体。下半身不行,那就努力把上半身训练好。高中时,阿柴已经把上半身练成了雕塑般的躯体。有一次,隔壁班的一个混混想欺负他,不断挑衅地推搡他,甚至用脚踢他的轮椅。他先忍气吞声,后来出其不意一拳打在那混混的小腹上,那人捂着肚子,脸色涨红,竟疼晕过去。从那以后,学校里再没人敢欺负他,反倒有些人主动接近他。有些是勾肩搭背想跟他称兄道弟的,他自然不会理睬他们,只是跟那些文弱的同学一起学习。
阿柴顺利考上大学,奶奶高兴地咧着嘴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阿柴不断地充实自己,早已把双腿残废带来的羞耻感抛到九霄云外。他长大了,奶奶却老了。
这一天正当阿柴在上课的时候,他接到了父亲的一个电话,便焦急万分地赶回家乡,来到了自己曾经被确认不能再用脚走路的那个医院。
奶奶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被确诊出胃癌,两根管子从鼻子里一直延伸到床头的机器上。头顶的荧光灯发射着没有温度的光线,像一根根寒冷的细针,刺得人眼睛发疼。阿柴看着奶奶缺乏血色的脸,觉得一股力量正无声无息地消散。奶奶微笑地面对阿柴。阿柴记得奶奶的这个笑容,她看着自己穿着红色球鞋奔跑的时候是这个笑容,看着自己挠头写作业的时候是这个笑容,饭桌上叫自己多吃点的时候也是这个笑容。阿柴心痛不已,转过头去用手背抹掉滚烫的眼泪。
奶奶叫他坐近些,她伸手放在阿柴的头上,轻轻地抚摸。“柴子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奶奶哽咽着说完这句话。阿柴顷刻间泪水决堤,他声泪俱下,抱着奶奶嚎啕大哭,就像当初被撞瘫痪时奶奶抱着自己大哭那样。
奶奶最终还是走了。阿柴明白,这就是人生。有些人守护自己成长,当自己长大以后,那个守护神就会老去,然后自己将在无尽的思念中继续生活下去。
阿柴凭借出色的能力为自己换得不错的生活,一股力量从他内心深处焕发出来。他意气风发,不卑不亢,还给自己装了义肢,可以站起来慢慢行走。那双红色球鞋早已变得老旧,但阿柴一直带在身边,每每看到它,便想起跟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光。
后来有一次,初中同学聚会,阿柴没有装上义肢,而是坐着轮椅去参加。聚会中,阿柴遇到了那个曾经说他不配生气的同学,他主动向阿柴伸出手,憨憨地问道:“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吗?”仿佛往日种种都烟消云散。阿柴也伸出手回应,“当然记得。”阿柴狠狠地用力一握,那人龇牙咧嘴地喊疼。阿柴便笑着转过身去,推着轮椅融进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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