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开的那一天,
人们就在期待再相聚的一天。
时间却残忍地说,
散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杀!”暗令响起,一只墨箭带着凄厉尖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展昭胸前射来。
展昭挥起一掌击开那箭锋,墨箭略微一偏,带着劲风呼啸而过。
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第一箭的羽梢处突又冒出个黝黑的箭头,来势迅猛,快如闪电,那气势比先前一箭更要强盛!
是追风!李元昊的神箭!
在毫厘之间墨箭已擦着展昭衣袖飞过,风声如刀,一道血痕赫然出现。
“展经略,小心!”话音未落,那第二箭的末尾,却又神一般地飞出第三箭来,黝黑粗壮的箭头疾速旋转,仿佛飞起的陀螺,疾快的就如一缕青烟,闪电般射向他胸前。
这一箭的速度、气势,几乎入了化境,全无轨迹可循。
展昭的双手尚未收回,胸前全无防护,这一箭石破天惊,焉能阻挡?
展昭嘴角反而轻扬了一下。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从来不是轻易的事,但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
他已经看了太多倒下去的永远不会起来了战士,即使活着的,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个明天,现在只是轮到他了而已。
战争就像时间一样,残忍而又公平。
“噗!”箭体入肉、骨骼碎裂的声音。
一个女子挡在了他的身前。正是月华。
“月华!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回汴京了吗?”展昭撕心裂肺道。
无尽的鲜血,在她胸前喷涌,仿佛盛开的鲜艳玫瑰花,月华似一片枯草叶般瘫坐地上,目光散乱,瞬间失去了所有地灵魂。
她眼中浮起一抹凄惨的微笑,道:“展昭,我就要死了…死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若是我还能活着,你可还愿意娶我?”
“愿意!”展昭心如刀绞。
“那休书…。”月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展昭摇摇头,意思是不重要了。
虽在一片混乱嘈杂之中,这声音却清晰的如同在耳边响起,月华带着清浅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那颤动地墨箭,深深插入她心脏,金色的羽翼,仿佛在他眼前闪动,灵动的像十几年前初遇的那个痴心少女。
“这姑娘可曾习武?展大哥可嫌弃舞刀弄剑的姑娘不够温柔?”
“那展大哥认为男人若爱慕一个女子,是凭借什么呢?容貌、才能、家世、秉性,都不是吗?”
“拿了姑娘的东西,就这般还给她么?”
“展昭,你觉得我做你妻子怎么样?”
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
辗转半生的回忆,是他求而不得的爱情。
难道亦不是她的?
但是展昭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用生命去划下这个结局。
他紧紧咬牙,坚如磐石,屹立不倒,连后退都不曾有过的男子,此时亦难以释怀。
…
时光退回到三天前。
展昭正在批示呈上的公文,他自然不知道,此时汴京城内正流传着一段有关于他的佳话。
丁府的大小姐,变卖了自己所有准备的嫁妆,甚至偷了丁府的地契准备去卖钱时,被兆惠发现,狠狠训斥了一番。
询问月华时,她说她要效仿红拂夜奔李靖一般,只因她听说如今国库空虚,延州粮草不济,她要带着实实在在的粮饷去投奔展昭。
一个女子既美丽、又痴情、能顾全大局又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怎能不教人喜爱?
于是赵祯亦称赞道:“世间有此有情有义的女子,朕定要成全她。”赐下圣旨成就这段良缘。
经略府内,展昭的书房响起了敲门声。
展昭几乎是立刻停下了写字的手,他听出了门外是个女子。这样的敲门声,这样的夜晚,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荥县之行的那个雨夜。
会是她吗?还是他的痴心妄想?
那夜的爱恨纠缠,是他谨慎一生的行差踏错?还是明知是错的飞蛾扑火?
他不知道。
自从来到延州起,他从没有一日放弃等待,即使他明知是无望的等待。
开启了门,是不期而遇的另一个人。
两人沉默了一瞬,展昭率先开口道:“月华,延州此地荒凉,如今又时刻面临征战,你实在不宜…”
月华打断了他的话,道:“展昭,你是因为真的担心我的安危这么说,还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见我?”她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等来的竟然是劝返?
“展昭自然是担心小姐安危。”展昭道。
月华咬了咬唇,小声道:“展昭,这里的情况我都听说了。而且我还知道你现在带兵很困难,所以我把我的嫁妆全部典当了,尽数带过来给你充当军饷。”
她放弃了一切,不要汴京城的荣华富贵,背负着女子的全部声名,不顾一切寻他的情意,让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对她无意,也多了几分敬佩与感动。
他其实早就看穿在月华刁蛮任性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和他一般无二的热心。如果一开始爱上的人是她,世间不知少了多少痛苦和遗憾。
可只要是能控制的感情,那就不是爱。
爱就是明知是错了,依然舍不得丢弃的痛苦。
痛感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最后一道屏障,趋利避害是人天生的本能,如果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放弃,那该是多么深厚的感情…。
“月华,投入军饷是一件耗时颇长,且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此地太危险,我想你不必留在这里陪我捱。”
“展昭,你不要骗我了。我问你,若是今天来的是龙姑娘,你还会这般赶她走么?”月华眼睛红红的,是疲劳亦是心酸,为什么她放下了自尊,散尽了家当,仍然得不到他的半分怜惜。
若是小蝶…他又怎舍得让她走。
“没有可能的事,展昭从来不会假设。”展昭冷静的说。
月华目光如灼,“展昭,她若是对你有心,早就到延州来了。既然她此时此刻没有来,此生此世说不定也不会来,你还守着她有何用?”
“有用无用,展昭自有思量,只是我既无法对小姐许下终身,便不应浪费小姐年华。”
他终于还是明确的拒绝了她,不留一丝幻想与余地。
其实她本不想计较,计较自己多年以来苦苦的追寻。
但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展昭,我有一份东西给你,你瞧一瞧。”月华递给了展昭一样东西。
是圣旨!
展昭合上了圣旨,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了得到一个人,就这么无所不用其极么?
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月华亦倔强的看着他。
“丁姑娘,你走吧!”展昭下了逐客令。
他其实甚少对女人这样不客气,只因她已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从不会受任何人威胁!
月华摔门声响起。
时光又退回到两天以前。
清晨,月华醒来。
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压着一封信笺。
她一激灵爬起来,赫然看见休书两个大字,她颤抖着打开:“展昭因出使延洲,去后存亡不保,有妻丁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月华心如刀割,站立不稳,他竟然对她如此绝情!
即使赵祯的旨意无法更改,他亦要忤逆龙颜,与她划清界限!
月华闭上双眼,有泪在眼中滚动,她极力不想让眼泪掉落下来。
她顾不上梳妆打扮,冲到展昭屋内:“你根本不是因为出使延州所以要将我休弃!你…是为了她!”
“为了什么不重要,即便是皇上因此事要杀了我,展昭也无怨无悔。”展昭冷冷道。
他的婚事,谁也不能左右。
“展昭!”月华如痴如狂,“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看见自己轻轻解开了裙带,这个她在曾在梦中羞怯的等待新郎所做的事,如今她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颗颗解开,只因她听说没有男人不喜欢这件事…。
外面的衣裙飘然落地,露出月华姣好的曲线,无暇的双肩。她扑向展昭的怀里,肌肤柔滑似缎,她喃喃道;“你告诉我,告诉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会不再推开我。”
展昭心乱如麻,他又怎会不知此举伤人。
可爱人不可背叛,旨意不可忤逆,没有结果的事,他必须要有个决断!
他轻轻的帮月华穿上衣服,“月华,你还年轻,我不能如此对你。这世上你拥有的已经很多,疼爱你的双亲和哥哥,美好的容貌,出众的武艺,而小蝶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我。不管她如何对我,我是断然不能抛弃她的。”
“是不是在你心中,她始终比我好,就是因为我拥有的太多?”
“不是,丁姑娘,展昭已经向你说过,男女之情,在展某看来只有两情相悦,和她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没有任何关系。”
“我走——我今日就启程回京。”此时但凡女子还有一丝自尊,便不能留在这里,月华心如死灰。
当天她便收拾行李离开了经略府。
刺目的日光晒的人有些眩晕。
一天以前。
蓄谋已久的偷袭,悄无声息。在展昭的必经之地,一切都已安排好。
而她正好在经略府附近已经徘徊整夜,留下让她羞耻,离开又让她痛苦。因为她害怕回京后的嘲笑,害怕同情,甚至害怕面对自己,在坚强的外表之下,她也只是一个女人。
在第三发箭射出之前,她的身体快于她的理智,帮展昭挡住了那致命一箭。
短短三天里,已经改变一个女子的命运,夜里投奔,爱恨交织,以命换命,九死一生…。
汴京城内,茶舍内。
茶余饭后,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她不愿接受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啧啧,这展大人和丁家的联姻果真不同凡响,听说那丁府把汴京城所有的烟花都包圆了,说是晚上要接连庆祝三天三夜哪!”一个年轻男子说道。
“真的吗?!只是不知道那丁姑娘长的如何,配得上南侠威名没有。”姑娘都是比较关心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展昭。
“这你可有所不知,听说展大人还没有成为威震江湖的南侠之前,早就与那丁家小姐比武联姻,展大人哪还取了丁姑娘的贴身之物,从此两人姻缘天定。”男子继续侃侃而谈。
“那怎地到现在才成婚呢?”女子反问。
“这…”男子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小蝶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原来这个很长的故事,会划上这样的结局。而她,却是连姓名都不曾有的人。
她要去寻他么?
他是不是也在责怪自己如此轻易的斩断情缘?
他是不是再不肯原谅她?
不然他为什么要娶月华?
傍晚时分,烟火在天边次第燃起,映红了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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