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白水说要向我约稿,讨论一下湛江人的文化基因。出于自知之明,我连连摆手。
不敢写的原因,自然源于认知的缺乏与浅薄,同时更在于经历,一种扎根于这片土地最深入的感同身受。
但转念一想,人除了是社会之人,也是个体之人,片面之人。作为社会的小碎片,个体之人虽不能代表全貌,至少也是恒河沙数中的一粒,在某个角度反射出一星微光,称不上耀眼,更无所谓绚烂多彩,但足够接地气。
中国人的世界观宇宙观,“气”作为一种神秘的存在,清气上升是为天,浊气下沉是为地。作为传统文化的主宰,儒家的孟子说“养吾浩然之气”;大儒朱熹则将气——理——物形成其哲学体系,通过格物致知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道家有“气沉丹田”;佛家有“气入中脉”。乃至《黄帝内经》和传统中医,也将身体的病症归结于气脉不通。中国人评价一个人的品质,用“气节”“骨气”“正气”;谈论某个人的时运,称为“运气”;形容一个社会的潮流,叫做“风气”;等等。
而我等凡人,除了一身臭脾气,估计也就地气能多沾点光。
然而私以为,地气才是这片土地最真实最原始的基因。君不见自古以来的南蛮烟瘴之地,直到现在都保留着喝凉茶的习惯,皆因湿气太重的缘故。这种湿气缠身的苦恼,恐怕只有白居易才能体会得最为真切:“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与白居易所描写的浔阳江头相比,湛江所处的雷州半岛,更多了一份海风呼啸的悲鸣。
当一群被生活所迫从内陆迁徙到南海之滨的湛江人先祖们,走到大陆的最南端,被巨浪滔天的大海挡住了去路,内心的悲凉和无助或许用望洋兴叹也不足以形容。他们能够做的可能只有繁衍更多的后代,以绵薄的人类之力对抗恶劣的生存环境。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接地气之人方能延绵不绝,经久不衰。
同时由于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以家庭族群为单位的香火传承,必须靠男丁来承担。这就在客观上造成重男轻女的现实,尽管这种现实最主要还是表现在香火延续问题上。
其实现代社会如此开明,重男轻女现象早已成为过去,最起码国人完全没有歧视女性的表现和作为,反而“阴盛阳衰”之势愈演愈烈。唯独在香火问题上,中国男人似乎当仁不让,与其说是历史文化原因,不如说饱受地气之苦,男人甘愿牺牲自己勇挑重担。
这种美化重男轻女思想的牵强理由,恐怕连男人自己都会脸红,但在湛江这片土地上却也解释得通。尤其在清明节期间,男丁的义务和担当,还有他们表现出来的虔诚和勤劳,无不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湛江人的祖先多由外地南迁而来,这种迁徙并不会一步到位,而是一步一回头,三步一叩首,在漫长的迁移轨迹上散落着先祖们的脚印和坟冢。以我们邹家为例,族谱上记载的第一世祖乃江苏海安人士,而根据邹氏的历史起源,又可追溯到山东邹城,所谓“邹鲁之风”也成为中华文明之风的代称。
或许正是为了家族历史中引以为傲的那一点荣光,后辈们才不辞劳苦,遍寻祖先在迁徙轨迹上的坟头,在清明那一天,一个接一个地拜祭。
问过身边很多朋友,由于坟头众多,而且相距甚远,一天拜祭完所有坟头是绝无可能之事,几乎都要奔波忙碌两三天。每年清明节,对于湛江男人来说,绝对是一场艰苦的体力活。
但比体力更折磨人的,是那些还没有生下男丁的男人们。
湛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清明期间只许男丁回家拜祭,女人这时回家被视为不吉利,她们只能跟随夫家拜祭夫家的山头。
身边朋友多生女儿,其中一人曾在闲聊时哀叹道:“哎,每到清明心里就犯堵,想着自己死了以后没人上坟,心里不是滋味啊。”
一哥们没心没肺地说:“放心,我给你上坟!”大家笑得前仰后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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